她脸上在笑,眼中却有泪。
“我曾想过,既然拗不过天,那便认命吧。可你杀了他!”
惠妃眼中恨意滔天,“陶绾难产血崩,你迁怒整个太医院,他就这样成了你发泄的工具,甚至死后连一副棺材都没有,只一卷草席,匆匆扔进了乱葬岗。”
提起往事,惠妃泪水决堤,无法自控。
“他父母早亡,家里还有个妹妹,去给他收尸的时候,被人凌辱,跳河而死…”
“二十八年,我每时每刻都在恨。恨你心狠手辣,恨我父亲攀权富贵,更恨我自己,懦弱胆小,不敢弑君
…”
惠妃整个人都在颤抖,悲伤和绝望充斥胸腔几十年,一朝爆发,她恨不能冲上去撕碎床上那个狗男人。
嘉平帝被她眼中恨意所惊,下意识呼救,“拖下去,把她拖下去…”
他目光四下扫过,落在一个人身上。
“表妹!你出去叫人,替朕料理了她们,朕封你为贵妃、不,朕封你为皇后。”
隐形人德妃闻言却是笑了,笑得眼泪花花。
“若是十年前你对我说这话,我怕是要感激涕零,心甘情愿做你手中刀。可现在不是十年前了,表哥。”德妃流着泪,轻声道:“做了皇后又如何?晋王是你的嫡长子,还不是要给一个死人的儿子让位?”
嘉平帝喉咙血腥涌动,双目猩红。
“你也背叛朕!”
德妃擦干眼泪,缓缓道:“人人都道我命好,生了本朝唯一的祥瑞双胎。只有我自己清楚,这两个孩子怎么来的。也只有我记得,那些夜晚里,你口中念着的那两个字,绾绾。”
众人都沉默了。
除了潜邸仅剩的那几位,满后宫都是陶绾的影子。
她们都在自己最青春懵懂的年华,听到自己的枕边人唤着别人的名字。
于是一颗赤忱芳心,就此跌落谷底。
德妃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她不甘心。
她和嘉平帝是表兄妹,是他的红颜知己,有儿有女,她不甘心输给失宠的皇后,更不甘心输给一个死人。
她拼尽全力的去争。
却不过一场虚无的笑话,还险些让女儿和她离心。
真是讽刺。
如今梦醒了,再见这个男人只觉面目可憎。
“表哥,你可曾还记得,我的闺名?”
嘉平帝哑然。
德妃又慢慢的笑了,“皇后,贵妃,在你眼里也没什么分别,不过都是供你开心玩乐的小猫小狗罢了。可我们不是猫不是狗,我们是人!”
最后一句话落下,满屋子女人,包括皇后,都忍不住落泪。
她们这些女人,出生那一刻起就被家族估量价值,成年后出嫁,成为男人的私有物。
她们从来,都没有被当成一个真正的人。
嘉平帝咆哮,“放肆,你们都放肆!来人,传太子,朕要肃宫闱…”
话音未落,慕容璃来了。
他将近而立之年,容貌变化不算太大,只是更成熟更稳重,站在那里便叫人安心。
嘉平帝看见他,眼里升起亮光,急切道:“阿璃,快,把她们拖出去,全都赐死,赐死!”
慕容璃目光平静,不为所动。
嘉平帝吼了半天没听见回应,疑惑的看过去,“阿璃?”
慕容璃终于出声。
“父皇说完了吗?”
嘉平帝心中一突,“你…”
慕容璃眼神无悲无喜,皇后和诸位妃嫔神色如常。
嘉平帝突然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道:“是你,你同她们合谋!”
慕容璃没否认。
嘉平帝崩溃,“为什么?”他拍打着床沿,此时此刻终于明白何为绝望,“朕待你不够好吗?朕封你做太子,托付江山,你为什么要背叛朕?”
慕容璃沉默片刻,道:“曾经有个人告诉我,我娘犯的最大的错,就是不要命的生了我这么一个白眼狼。”
他自嘲一笑。
“她被迫入宫,被迫有了我,被你逼疯,逼死。我却因这一身血脉,连为她报仇都做不到。哪怕到了现在,我也无法亲手弑父。”
嘉平帝目光睁大,难以置信,颤抖道:“你、你恨我?”
他说的是‘我’,而非朕。
慕容璃目光复杂,说了一句,“您是我的父亲,却也是我的杀母仇人。父皇,您教教儿臣,儿臣该怎么做?”
这个人害死了他的母亲,却又对他爱若至宝。
恩与怨,矛盾交织。
他下不了手,就只能冷眼旁观别人复仇。
再多的背叛,都不及心爱的儿子这两句话带给嘉平帝的打击大。
他颤抖着唇,忽的流下了眼泪。
为什么会这样?
心上人恨他,至死都不愿见他一面,儿子也恨他,和外人合谋算计要他的命。
这些年,算什么?
慕容璃微微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平静,“为人子者当尽孝道,您厚待儿臣,儿臣自当相报。一个月前,儿臣就已派人去皇陵,将母亲的遗体取出,与她的未婚夫合葬,也算是替您还债。”
嘉平帝倏然瞪大双目,眼眶里都是血丝。
慕容璃视若无睹,继续道:“您已经困了她半生,放过她吧。”
嘉平帝只觉心口破了个大洞,他怒斥,“逆子—”
皇后道:“天快亮了。”
然后就见身边的女人们都从袖中抽出一条白绫,朝着嘉平帝走去。她们每个人都面带恨意和即将大仇得报的快意。
嘴被堵住,双手双脚被绑住,窒息感从脖子上传来。
死亡的恐惧骤然放大。
可没人会手软,也没人救他。
高高在上的帝王,一辈子玩弄人心,轻贱他人如玩物。却不成想,临了成了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皇帝也不过肉体凡胎,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他的呼吸一样是热的,他的血一样是红的。
唯独那颗心,比谁都肮脏龌龊。
嘉平帝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得这样不体面。
娇弱无力的女人们,在杀他这件事上,格外的齐心协力,激发了无限潜力。
宫闱深深,门外守卫林立,却无人听见帝王濒死的求救和哀嚎。
他终于死在这群被他伤得千疮百孔的女人们手里。
死不瞑目。
直到他落了气,众人才停手。
一片寂静中,德妃问,“死了吗?”
惠妃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冷静到麻木,“死了。”
仪嫔呆了呆,忽然泪如雨下。
女人们抱在一起,痛哭出声。
是解脱,也是放下。
皇后含着泪光,看向窗外。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