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居照宏躺在床上,说:“上次你打我电话的时候,我正好出去了,儿子带我去兜风了。”居照宽笑着说:“哦,你多幸福啊。”居照宏叹息道:“我还是羡慕你啊,能自己吃自己动,我现在吃饭都要人喂,唉,我才难受呢。”居照宽劝慰他说:“你儿子对你孝顺呀,大儿子那么有出息,又出钱请人照顾你。”居照宏不认为地继续苦诉道:“有那么多钱什么用哦,我宁愿身体好好的能自己下床自己走才好呢,要么死的干脆点,我现在就是活受罪哦!”居照宽笑着说:“对咯,到了我们这个岁数都想着死的能干脆点。”居照宏问:“上次听你说竟松要买房子了,买了吗?”居照宽无奈地说:“没呢,谁知道他呀,说买又没买,房子房子没有,车子车子没有,他到现在还是骑摩托车,那个时候我叫他不要买摩托车,太危险了,皮包铁的东西。哎,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居竟松现在也没心思买房子,和徐承芳分手后,他的心还是没有定下来,停好电摩的他在出租房的巷子里看到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小猫也不怕他,好像熟人似的向他靠近,叫唤着,目光交融时有一种心疼的慈爱在流动着,他说不清这种感觉是什么,好像这只小猫是特意来找他的,他将小猫抱着带上了楼,一个男人和一只猫住进了幽暗杂乱的房间了,原本以为这就是他的后半生,然而一个叫邓秋云的女人走进他的生活,并掀起了新的一场风浪。
居照宏先是叹息道:“他也不小了,安安稳稳的有个家多好。”居照宽不想多提儿子的事,他感慨道:“回顾我们那个时候好玩也挺好玩的,大家伙在一起要多热闹有多热闹。”居照宏说:“我记得有一次你不来喝酒,然后居进发他们就真拿了一根绳子把你绑了过去,年轻的时候真是有劲呢。还有,一到夏天,我们几条船就开到湖心去,大家坐在一起谈谈说说,一晃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说的。”居照宽继续说:“现在我们‘照’字班的也没几个了,连‘进’字班的都走了好几个了,今年居进荣也走了。唉,也怪他自己,吃的保健品太多了。”居照宏同意地说:“是啊是啊,现在好多保健品都是骗人的,我儿子女儿都不允许我吃那东西。”说着,护工端着饭菜进来了,他对居照宽说:“我这边吃饭了,下次跟你聊。”居照宽还有跟他再聊一会儿,但只好回答说:“嗯呢,嗯呢,你吃吧。”
许多话还没来得及说,就已经过去了一生。挂掉电话后,居照宽用筷子蘸了点红烧鱼的汤汁放在嘴里抿了抿,然后一边怀念着不论岸上之事,只作湖上一盏者的日子,一边回味那时“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的悠悠时光。当扬州新闻台播放时,他想到了小妹,于是又拨通了居照柔的号码,电话那头居照柔先说了句:“我家二哥又打电话来刮闲了。”叶步生收拾着碗筷,一边说:“他一个人在家孤单呢。”居照柔接通电话:“喂。”了一声,居照宽笑着问:“吃过了吗?”居照柔笑着回答说:“吃过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吃下去就是本钱,你要多吃点啊。”居照宽应了一声,问:“老姑爹爹呢?”居照柔回答说:“他洗碗去了。”居照宽听了,笑的声音更长了,他调侃地问:“这个厨师怎么样啊?合不合格啊?”居照柔回答说:“可以哦!马上要奖励他一朵大红花呢。告诉你一个好笑的事情,他今天烧西红柿蛋汤,居然还问我怎么烧,问鸡蛋怎么放?”说完,兄妹俩一阵笑了会儿。居照宽替妹夫解释说:“他一辈子没烧过饭,现在能照顾你就不错了。”居照柔笑着点点头,近来她因为身体不适撂下了家务,她满意地说:“是不错了,现在都是他去菜场,今天打了五斤菜籽油回来,菜籽油香是挺香的,就是油烟比较大。”居照宽回忆说:“我就习惯吃菜籽油,别的油我吃不起来,我记得以前还吃过山羊油拌饭,哎呦喂,那是要多难吃就有多难吃。瞎说没得用,最好吃的还是那个麻菜籽油,比菜籽油还香。”居照柔顺着他的话题说:“就是说呀,那会儿哪有多少油给你吃啊。我记得妈妈用那个菜籽油炒韭菜,人站在下风口,闻的那叫一个香。”说着说着,有些话已经隔了多少年,有些味道也再吃不到了。居照宽说:“肚子能填周全就不错了,还油呢。”居照柔叮嘱说:“你多吃点菜啊。”居照宽笑着说:“好的,好的,你放心额。现在是饿不死,胀不昏。”话音刚落,邻居小夏送来快递,并说:“子月给你寄的纸巾到了。”小夏见居照宽在打电话,没作停留。居照柔听见电话那头有人说话,便说:“那你继续喝酒吧,下次有时间的我们下去看看你。”听到这句话,居照宽开心地说:“好滴,好滴,人老咯就容易发霉了,你们有时间就下来玩玩,上了我们这个岁数都是见一面少一面哦。”居照柔见他挂不掉电话,于是催他道:“是这话呢。行了,你早点吃好早点休息吧。”居照宽舍不得挂掉电话又只能作别道:“好的,你们也早点休息,祝你们晚安。”
晚上的酒喝过,昏沉沉地屈着腿躺在床上,衣服也忘了脱,左手上夹着还没点的香烟,右手拿着小木捶捶了会儿膝盖,电视机里播放着英文频道。迷迷糊糊中一枕清梦绕湖塘,仿佛听见一两声凄清的呼唤声,那声音从水面传来——咯吱咯吱。走到岸上时,见一个女人拎着个铝箱子来加工,因为没有模具,他去问尹润龙借了一个,并对女人说:“加工费十块钱。”女人笑着说:“行呢,行呢。”
小木捶的声音在梦里断落,突然一根睫毛掉进了眼中,他又迷迷糊糊地眨了好几下。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调侃说:“把你快活死了,电视看着,空调吹着。”说完,她又来到床边,轻轻地替他吹走了那根碍愁的倒睫毛。
笑音宛在耳畔,如风掠清波。早晨起来后,居照宽发现眼睛舒服了,他激动地想要告诉孩子们,但看了一下时间又放下手机。门外传来一阵卖唤声:“包子馒头茶叶蛋那,包子馒头茶叶蛋那......”自从周信文走后,没人陪他一起吃茶叶蛋了,他再也没有煮过茶叶蛋,现在连下床出去买都懒得去了。
居晓月第一个接到父亲的电话,她先问:“爸爸,家里下雨了吗?”居照宽说:“下了,所以我现在还在铺上呢。”居晓月说:“嗯呢,雨天就在床上偎偎吧。”居照宽调侃说:“都煨过好几觉了。身体不像年轻时候抵火了,我一到雨天就怕动,瞎讲没得用,这个遗传了你们爹爹。吃上一头猪,抵不上一夜呼。”说完,又高兴地告诉女儿,说:“昨天你们妈妈来的,还帮我把睫毛吹走了。”居晓月高兴地反问:“真的?”居照宽带着疑惑的语气,说:“你们妈妈走后这么长时间,我还是第一次梦见她呢,而且昨天晚上睡的我稀冷的,好像一阵冷风吹过......”
近来的居晓月一直失眠,伤感来袭,不光是在想念逝去的母亲,挂掉电话后躺在床上又发了会儿茨菇愣,然后编辑了一个朋友圈状态:“最近看了一部电影,故事很感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初的我,曾经我也享受过爱的甜蜜和幸福!而今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无数个夜里我冷静地告诉自己,现在的生活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是富有还是快乐?”曾经想要的“富有”和“快乐”她都已经得到了,可短暂的快乐过去,为什么自己又伤感起来?熟悉经典的老歌,仿佛带她一起回到了过去,她不知道那份纯真究竟丢在了哪一段时光里?但知道有些路难再回头,曾经以为的自由是离开那个地方就对了,如今自己还有自由吗?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性格、对人生的种种选择和境遇,并不受原生家庭的影响。如今,她体察到了这点,但她觉得把自己过得不好怪在原生家庭上面有些偏颇,也有点矫情,虽然它不是唯一的原因。可事实证明,原生家庭的影响终其一生,甚至会延续到下一代。这是一个任谁想也躲不开的命题,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它的影响总会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昭然若揭。到了这里,她不想再体察下去了,揭开那些让她有种失去自由的危险。只是她永远也回不去了,因为那枯萎的自由已然飘落在某条没有名字的小河上,随着一阵呼啸的狂风,又浮在了污泥与水线的边缘。风歇后,一切都似乎平静下来,然而这里的平静却带有一丝丝的惶惶不安,它像一根轻倩的柳枝在抽打着水面上的月光。月光闪着灼热的碎光,而她的心却感到一阵阵寒意,她的眼泪不停地从眼角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