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东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斥责王朗乱诊断?还是宽慰陛下此即小事,大可不必放于心上?似乎都不大可说。一时周遭安静下来,他便用手肘捅了捅伍淮,哪知这伍淮定力惊人,一抖眉头,仍作假寐。
“东阳。”圣上闭着眼,细细嗅着檀几上双耳金炉中飘渺的宁神香,闻香时不禁想起昨夜怀中的俏佳人,肌肤上也有一股清香,同这宁神香不同,那是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杏花香气,王朗说的不错,音儿进宫已有数十载了,却依旧貌美动人,总能讨得自己欢心,可自己这身子确是一天天糟了起来。
一时心烦,又狠狠咳了几声。
缓缓睁眼,他望见裴东阳正跪伏于地,自己的这个心腹重臣正急切地注视着自己。他摆摆手,示意对方安心。
“东阳,云妃的寝宫几番受损,也该重新修缮一番了。”
裴东阳一皱眉头,这云贵妃所居的杏园不是前几日才修过的吗?怎么还需修缮?
“那宜心殿闲置多时了,不若修修那里,挪作行宫,东阳意下如何?”圣上一脸亲切,恨不得牵起裴东阳的手,喊声“裴郎”。
“陛下有所不知,礼部今日呈上公文,近来要修整祖庙,户部支扣恐怕不够。”裴东阳也是笑脸相迎,想修宫宇,想都别想,我便拿祖庙压你。
圣上故作痛惜,“既是修缮祖庙,朕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可朕听闻江州盐课税务前两日送到了户部,节省些,大抵是够用了吧?”
裴东阳“咦”了一声,“臣倒不知这课税缘由,陛下又是从何得知?不若待臣回去查查户部卷宗?”查卷宗?呵,老夫查个十天半个月的,到时候另作他用,用完了再说被自己查到了,怎么说?
圣上笑容有些僵住了,“朕的御库中尚有些余资。”
“陛下圣明!”裴东阳忽然口呼万岁,“陛下为了修缮祖庙竟要大开御库,圣朝先祖必将感慰纯孝,天下当以陛下为楷模,陛下当比圣贤……”
“行了,行了。”圣上打断了一连篇的盛誉,“裴东阳,朕的意思还不够明确吗?朕要为云妃建座宫殿!”
裴东阳一收笑意,满面肃然,“《南朝宫礼》言‘起宫宇为帝后’,断没有修与妃嫔的。”
“云妃乃太子生母,理应修座殿宇。”
“非皇后不可修!”裴东阳也是硬气。
圣上冷哼一声,“那朕便让她做朕的皇后。”
裴东阳睁圆眼睛,语调都微微抬高几度,“陛下想废后?”
“怎么?”
“当今皇后品行端庄,绝无废除缘由。”
“品行端庄?好一个品行端庄。”圣上嗤笑,随即冷冷道,“当初她授意宫娥予以绝子汤时,如何不端庄?绝朕子嗣,安能做朕的皇后?”
裴东阳心里咯噔一声,张了张嘴,半天吐不出来一个字来。
皇帝一拂龙袍,缓缓走下龙椅,来到裴东阳的身旁,轻轻按着他的肩膀,“兰央宫够大了,朕的诚意也够足了,东阳你是聪明的,就不要再逼朕了。”
浅浅几句,使得裴东阳又重重地拜伏在地上。
“废后定是不可,望陛下三思。”
“咳,咳,咳……”皇帝突然咳了起来。
一旁的伍淮终是开口,尖细的声音叫人听得很不舒服,“裴相倒是糊涂了,陛下几时要废后了?陛下就是想修座宫殿罢了。”
皇帝点点头,“裴卿,一件小事罢了。”
裴东阳的身子微微发颤。
“起驾,回暖阁!”皇帝给了伍淮一个眼神,后者登时了悟,声彻大殿。
殿中一人跪在地上,久未起身,亦无人搀扶,就那么跪着,无声无息,似在思索着什么。
“陛下,您真的想好了吗……”
次日,工部尚书的案台上多了一份批折,朱漆封印,其中不仅盖上赤龙玺,竟还有裴相执掌的内阁印章,内容只有一项:修殿!
平日里裴相极恶豪奢,这次怎愿大兴土木?没人问,自是没人敢问。
望着不远处巍峨的宫宇,裴东阳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那些烦人的心绪,深宫之事即使权重如他也绝不可掺和。
“东阳?”这时,身后一声轻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