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往事随风(2 / 2)余生之幸首页

角落里,一双充血的眼睛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全身抑制不住的颤抖,耳畔回响起太傅木殷低沉却热切的声音:

“木铎,你可愿助我,登临极巅?”

覃历二十九年。

十二月,扎克拉山进入雪期,寒风凛冽。

深夜,一个商队顶着风雪,风尘仆仆地敲开了一家客栈的门。

这是村庄里唯一的客栈,名曰迎来。是整个村庄唯一还亮着灯的地方。客栈很小,由当地人自己住处改建。他们进门时,店内格外安静,微微烛光中,女掌柜一个人裹着毛毡趴在柜台前打盹。

商队镖头摘下厚毡帽,缓步走到柜台前,不轻不重敲三下,用竺国话低声说:

“我来取我的东西。”

掌柜的被这一嗓子惊醒,揉着眼看到来人,习惯性脱口而出:“各位爷吃饭还是住……”

她忽地反应过来来人的话。

她沉默了一下,抬眸不动声色地挨个儿打量屋里这几个客人。商队的其他人没注意这边,自顾自地解下行装。

“住店吧。”商队里走出来一个年轻人。他卸下背篓,摘了挡风的面巾,对领头人示意道。

年轻人用的是竺国官话,听口音并不是竺国人。

女掌柜听到他的声音,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忽然淡淡说道:“谁取东西?跟我来。”随即走向柜台旁的一处窄门边。

“劳烦大哥。”年轻人礼貌一笑,和头领交换了一个眼神。

头领颔首,跟上了去。

年轻人径直走向客栈另一边,只见一条楼梯盘曲向上。他转头冲其他人道:“楼上有房间。今晚好好休息。”

“好!”几个大汉纷纷背起行装,有一个顺手帮年轻人拿起行囊,凑到他跟前:“兄弟,这儿你挺熟呀……”

年轻人却摇头,“没来过。”

“不是我说你,你这说的真是废话,咱张兄弟眼力劲儿你这一路还不清楚吗?他要是来过,还跟着咱们干嘛,这门儿都不用走,直接咱去上等客房找姑娘聊天嘞………”另一个大汉戏谑道,被同行的人嘘了一声:“这么大声,你来打劫还是住店的?瞧你那德行。”

那大汉意犹未尽止了话头,眼神儿不安分地朝楼上飘去。楼上仅有两三间房亮着灯,门板隔音很差,里头传来大汉喝酒赌博的嬉笑怒骂声,而黑灯的客房里隐约有男女暧昧压抑的声音透出来,火苗似的撩拨着这群风雪夜归人。

跟镖的都是年轻精壮的汉子,这等境况下不禁浑身燥热起来,跟着年轻人摇摇晃晃来到楼上客房里,唤来侍者打上滚烫开水擦洗,又添上热油茶和清酒,喝一口从嘴里热到心肺脾胃。此酒似乎格外诱人,数碗都不解渴似的。房间里暖烘烘的,酒香扑鼻,众人天寒地冻中疲累一整日,此时只想沉沉睡一觉。不多时,整个走廊里客房一间一间熄了灯,黑夜如魅影漫涌上来,却堪堪停在走廊尽头。

走廊尽头是年轻人的房间,自窗棱糊纸里透出微弱的亮光。透过窗子,可看到茶几一边一个坐着人。一个年轻瘦长,正是那“有眼力劲儿”的张兄弟,另一个短小精悍,不是镖头儿,而是商队里不起眼但如假包换的大金主。

“兄弟,这次多亏了你,否则咱找上十年也不一定能找到啊,我真是不知该如何谢你了……这样吧,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可加入我永通镖局,做个账房总管,不用走镖,年年分红,手底下管十来号人……”

“贞腾兄,多谢好意,可在下武功不高,为人愚钝,这些日子已经拖累你们,实不敢承受此恩。”

“那……好吧,我就不强人所难了。可兄弟你替我打探到那神器下落,这人情,我卢贞腾必须报答。”

“举手之劳而已,言重了。”

“兄弟你切莫推辞。”金主卢贞腾从怀中摸出一符箓,“此符乃我卢氏长老所创,可与万物通灵,占前测后,克水火利器。”

“占前测后?确实神奇。”年轻人摸着下巴道。

“是,持符人的古往今来,皆可用秘术呈现。我卢氏弟子当年能避开涂山之祸,就是它的功劳。”

“贞腾兄,恕在下冒昧,若有这样一件法宝在身,为何卢氏还是出了叛徒、裂成三家?”

卢老板神色一凝,继而苦笑一声,目光幽幽:“草木枯荣,朝代更迭,此乃天地轨迹,无可更改。家门兴衰、人之命数,亦是如此。有些事就算提前知道了,也无法改变什么。”

“兴衰,命数?”年轻人轻轻重复了一遍,寡淡的脸上露出一丝隐忍已久的快意,“卢老板这次肯同我前来,是否已用此符卜了一卦了?”

年轻人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卢老板不应声,缓缓抬眸。

年轻人低声笑道,“看样是了。”他向后一靠,半眯着眼睛问:“如何?是否大吉大利?”

卢老板耳边回荡着略带嘲讽的“大吉大利”,定定看着他,忽然露出一个微笑来:“卦象不算吉利。神器可见,可卢某带不走。”

他看了看窗外,叹道:“但能一上一见,也不算白白走了这一遭。”

年轻人顺着他的目光,抬眼看向窗外。万籁俱寂,乌云遮月,似乎是又要下雪了。

卢老板顿了顿,道:“兄弟,我虽不知你是何身份,与我等有何渊源,却得奉劝你一句,不论身处何种境地,尽人事听天命,于天地俯仰无愧,方能得一世身心安宁。反倒是,机关算尽,逆天而行,不但毁了此身……”

“卢老板,我倒想问你。既然口口声声称妖神为邪神,又为何对上古邪神的法器,如此渴求?”

红色的烛光忽明忽暗,二人脸孔闪烁于光影间,室内气氛陡然诡秘非常。室外,又纷纷扬扬下起大雪。

……

后半夜,有个商队大汉起夜,开门一看,走廊尽头那间屋还亮着。“那小伙子真奇怪。”他摇了摇头,寻恭桶去了。

在他转身那一刻,一缕风将那间屋子的门吹开一道缝。

灯火明灭,一只野猫从某一角落冒出来,见有缝隙可入便溜进去。门缝在它身后缓缓合拢。

片刻过后,一声闷响不轻不重,好似有物体落地。紧接着,房间里微弱的亮光刹那间明亮数倍,一股热浪席卷而来。红光如蛇般窜上房梁,流淌在地上,不一会儿整个二层明晃晃如白昼,热浪四散,越来越多的青烟自各个房间门缝里冒出。

而这一切变化又极其安静,使得其他房间没有人发现异样。大家都在温暖的毛毯中与梦中人事缠绵悱恻,热浪在他们脸上烙印下通红的痕迹,火红明亮的光爬上房梁,游走在地面上,亲吻人的每一寸肌肤骨肉………

这一夜似梦境无穷无尽,梦里随处充斥着来自地狱的业火,幽魂排山倒海一样的绝望尖叫与嚎哭………

客栈外风雪簌簌,将天地间一切声音覆盖在积雪深处。

某个不起眼的黑暗角落里,一双幽冷的琥珀瞳仁倒映着熊熊烈火,紧接着,烈火中出现一个人影,那人扬起手,一沓符纸纷纷扬扬飘入烈焰中,瞬间化为齑粉。接着,那人似乎看到了它,向它走来,黑色的倒影一点点覆盖上那一双瞳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