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三心想,方才这雨只是零星地飘了点丝,要不是马车里那位死活要歇脚,他们这会早就出山了,这么点雨也不至于把这山路泞成这个样子。而且底下那坑怎么又正好陷着了那辆蓝布帘子的马车呢?
张老三的心猛地一沉。
“不好!所有人立刻拔出刀来!把马车围住!”张老三一声暴喝,众人立马警戒起来。
张老三话音刚落,只听得两边的山岭上传来几声细细的哨声,接着十几名蒙面悍匪就挥舞着大刀从岭上呼喝着奔下,将车队围得严严实实。
双方对峙着,山匪却没有动手,显然是带头的还没有出现。张老三刀尖朝下,抱了拳朝近旁的一名山匪说道:“在下张老三,众位好汉不知是哪个宝寨的?我们是从云阳府来的,初到贵宝地,不懂贵山的规矩,还请好汉指个路子。”
那汉子笑道:“你倒是个老江湖。我们万家寨在这凤鸣山可没有人不知道。想活命,我们说了可不算,等着吧。“
一干人等一听来人是万家寨的,都吓得不敢出声。张老三却心想,这伙强盗怎么跟以往的都不太一样,不仅不一拥而上强抢杀戮,倒反而像是训练有素的兵员一般。
再看那奢丽马车上的那位肥胖如猪的郭爷,早已吓得瑟瑟发抖,靠在车门边大气也不敢喘,哪还有方才的威风。张老三不禁觉得有些解气。
然而小贺却早已沉不住气,大声说道:“三哥,你跟这伙子贼人那么客气做什么!打家劫舍、戕害百姓,哪里算得上什么狗屁的好汉!”
那贼人一听气极反笑:“好你个小子,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的,这张嘴可是厉害!怎么,想跟大爷我回去,今儿个用你这张小嘴给大爷舒爽舒爽?”
“哈哈哈哈!……”一众贼人顿时都哄笑起来。
小贺毕竟年轻,嘴皮子怎么及得上这群老油条,被这么一激,当下就亮出兵器来,涨红着脸喊道:“到底是哪个缩头乌龟王八蛋,躲在后面不肯见人吗?再不出来,老子可要动手了,到时候杀伤了你的手下可莫怪小爷我没事先打个招呼!”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只听得一句清脆的女声朗然响起。众人抬起头往山坡上望去,只见两男两女一行四人正立在坡顶上。张老三凝神一瞧,那四人中左侧站着名书生模样的中年汉子,右侧则是位身着鹅黄短衫的少女,此时她正微微上前,双手还叉着腰,看来方才那话便是她说的了。两人都蒙着脸,看不到容貌。
正中那位年轻女子身量很高,着红衫,蒙着块白布,模样看不清楚,只是手里握着的那把刀看起来应是极有分量的。在她身后还站着位男子,但好像没什么地位,只毕恭毕敬地站在后面,连面也没有蒙,露出一张年轻人的俊脸。
此刻那红衫女子正转过头跟书生模样的汉子说了句什么,那汉子恭敬地点了点头。
看来那名红衫女子便是这山贼头子了,张老三有些诧异,他虽听过这万家寨女罗刹的名号,但没想到是这么个年轻的女子。当下心中一考量,便朝红衫女子抱拳高声道:“想必这位就是当家的了!张老三失敬,失敬!我们一行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惊扰了贵宝寨的弟兄们,还望大当家的见谅。大当家的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是不要起了冲突,大家都是混口饭吃的江湖人,多个朋友多条路总归是不会错……”
张老三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呸!你算是哪门子的好狗,也配跟我们做朋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什么分量!”那鹅黄短衫的少女不屑地斥道。
张老三心想,这小女娃定是见我们车队上没有安插镖旗,是没名没户的野人,所以才敢如此欺侮,心下也着实气恼,他因跟原先的镖局为着分红闹翻了脸,这趟是接的私活,因而才没插镖旗。他正待回击时只看见旁边的小贺手势一动,张老三心下立马叫道:不好!
一道灰影迅疾如风般掠过,带着挑衅与警告直直地插在那鹅黄短衫少女脚前的泥土里。那少女吓得往后一退,差点跌倒,被后面的年轻男子扶住。
“好镖法!”那红衫女子竟是赞许道。
鹅黄短衫的少女在一旁气得直跺脚。那红衫女子又转过头去跟书生汉说了句什么,那书生汉随即便高声喊道:“我们当家的说了,把车上的东西和那头肥猪留下,你们人可以走。”说完指了指前面车门前吓得瘫软的郭爷。
张老三皱着眉头,把东西留下倒还可以商量,可这人要是留下了,他这趟可是白走了。这要是传出去,让他今后在江湖上还怎么做人?可是转念一想,本来走完这趟镖自己就打算退出江湖了,有没有脸面又有什么重要?何况这位郭爷并不是什么好人,仗着自己有几个钱,跟朝廷捐了个县令的差事,真让这个草包色鬼坐上大堂,余阳县城的百姓不知要遭多少罪,把他留在这,不是还为余阳县的百姓做了件好事么?况且,他不想跟眼前的这些悍匪起冲突,能好好说话的时候就得跟他们好好说话,不然动起手来,他们讨不到好处。
张老三当下就要答应了,但一转念又想起了那对母子。那孩子才五岁,总是怯生生地躲在他母亲身后,那妇人看起来像是好人家出身,跟别的男人从不多说半句话,只懦弱地低着头。弱母幼儿,若是没了丈夫,叫他们怎么活?
张老三犹豫了。
小贺在那里喊道:“放你娘的屁!要打要杀尽管过来!咱们爷们儿几个要是皱皱眉头,就不是条汉子!要车要人?那也得问问爷们儿的刀答不答应!这么磨磨唧唧,难怪被个娘们儿踩在头上!”其余众人被他讲得热血沸起,听得后一句立时哄然大笑。
那些强盗们也被激得脸通红,挥着刀就大喊大叫起来:“二当家的!这话你听得我们可听不得!再不动手咱们兄弟可憋不住啦!”
张老三想起方才自己的犹豫,顿觉羞愧。此时有些佩服起小贺,又有些羡慕,少年轻狂,狂得好啊!
张老三看不清那红衫女子神情,但能感受到她明显的不悦。
小贺又喊道:“你们今天要是能把小爷的命撂在这儿算你们有本事,要是让小爷把你们的小命给交待了,嘿嘿!那就只能怪老天爷没给你们多活两天的福分!”
那红衫女子看来也没了耐性,朝下面喊道:“老六,动手吧。”话音刚落,她已然带着刀冲向了坡下,那小女娃也忍不住跟了下来,只剩下书生汉和那名俊秀的青年留在坡上。
她竟然亲自下场来了。
张老三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此刻包围着他们的山匪已经挥刀向他们砍来。
张老三望了望天,不知什么时候日头已挂在山边上了,将那一片天染得通红。他忽然想起少年时在老镖师手下学艺的时候,师父告诉他,不论遇到什么高手,得先把刀拔出来,打不过是自己学艺不精怨不得谁,但要是连刀都不敢拔出来,那就连说“江湖”两个字都不配!
张老三低下头,眼里带着彤红的云霞,拔出刀,乍然吼道:“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