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釉色渲染了被雨浸湿的水泥地面。 人头攒动的火车站外,在赶车行人纷纷寻找遮蔽躲雨的这个时刻,有一伙年轻男女偏生站在雨地里不动。 他们打扮寻常,身披雨衣,唯一与其他人稍有不同的是,即使离的那样远,也能看出皮相皆是一副好颜色。 “大哥,你一定要照顾好咱妈。” “她刚进城,什么都不懂,你先带她熟悉两天现在的社会再去忙你的工作。” “你要是把咱妈饿瘦了,即使你是兄长我也要让你好看。” “下个月我来接妈,你记得早点跟我联系,知道不?” …… 这些话郭涵其实听得耳朵已经长茧,然而在面对着众人的嘱托时,他却没有丝毫不耐烦。 挨个回应完弟弟妹妹,他转目对向自己身旁那不断左顾右盼的女子,“妈,咱走吧。” 女子身高仅及他的肩膀。 雨衣内里上着一件暗红色的牡丹花衬衫,下着一件棉麻黑色长裤。 十足的一副老年人打扮。 然而此刻若身旁站有他人,却必会疑惑这被之‘妈’ 的女子缘何如此年轻。 她看上去不过二八年华,若真是这男人的亲妈,冻龄都不足以形容她容貌的神奇。 闻言,萧鱼收回自己四处打量的目光,“嗯。” 单字声落,年轻男女们几乎同时将目光聚焦到了她的身上。 每个人眼中包含的情绪各有不同,但眷恋与不舍,却是他们眼底所含有的共同特征。 面对着他们的视线,萧鱼无言以对。 十八万年前,她是凌虚界最受瞩目的五灵根天才。 十七万年前,她是大道将成的渡劫期老祖。 一场天劫降至,将她劈到了这个灵气枯槁的低阶小时空中。 她的躯体因天雷的洗礼而变得残破不堪,境界亦因此而掉落至元婴阶段。 那时的原住民用的是石器,吃的是生肉,为了在疗养过程不被当做死人而食,趁着最后一丝力气尚在,她将储物袋中的灵花灵草挥洒在了自己附近。 种子落地便生根结,自此在她的附近形成一副天然屏障。 盘膝疗伤之前,她本以为至多千年便可苏醒,未料再睁眼时,已过十七万年。 十七万年间,沧海巨变,桑田转移,人类社会有何改变,初醒的萧鱼了解尚浅。 只她知道的是,十七万年前随手挥洒的那一堆花花草草中,有六位皆已成精。它们依偎着她而生,借助着她的灵力而长,故而在她睁眼的那一刹那,围绕在她的身旁喊她—— “妈妈!” 是了,眼前的这一群大姑娘大小伙子将她当成了母亲。 虽然清醒之后她一再拒绝这个称呼,但他们却像是认定了她一般,不仅看向她时眼含孺慕,且还商定好了排序,打算轮流接她下山去人类社会进行养老。 去往人类社会乃是萧鱼所愿,因为她需要敛财购药提升自己的境界。 可麻烦这些孩子为她‘养老’却是萧鱼所不想,毕竟她只是无意间将他们引入了修真之门,若真论起来,还是多亏了这些孩子们的保护,她才能安然无虞的在山中度过这些个年月。 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后,她无疑遭到了孩子们的反对。 萧鱼本不想搭理这些便宜子女,可当三闺女霸王花精递给她一个砖头样的物什后,萧鱼就此沉默了。 这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世道啊? 那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行人穿的,手中拿的……怎么都跟她认知中的完全不同? 在被眼前的六个孩子轮流科普一番后,萧鱼只得认命。 好吧,养老她还是拒绝,但是须得有人引路,她才能逐渐适应起现在的人类社会。 今日,是萧鱼下山的第一天。 也是她乘坐人类交通工具的第一天。 不是没有想过御剑飞行,可一则十七万年前赶着疗伤时,她忘了将随身法器收于乾坤袋当中,使其在自然演变的过程中顺带被衍为了化石。 二则她听说现在这个世道灵气刚刚复苏,不要说是御剑飞行的修真者了,就连练气期的修真预备役都是万里难寻一个,她若如此作为,必将会被当为异类,届时若被人拍下登上了新闻,上到了头条,她就再无可能在人类社会中自由行走。 新闻跟头条是为何物萧鱼并没有过多询问,只她知道的是,她这些便宜孩子手上拿着的砖头不仅能将她的身形录入其中,还能将那录得的影像发给全人类观看。 那可是全人类啊! 她如何也想不通那砖头是如何进行工作运转的。 更想不通的是,听起来那么神奇的砖头在这时代竟差不多人手一个。 “干嘛呢?别玩手机了,照片里的人是你吗?” 不知不觉已经话别几人抵达了检票窗口。 听到面前的检票员这么问,萧鱼老实的将砖……手机收回了自己的挎包。 那当然不是她,但如果想要安心乘车,她只能承认,“是我。” 这句话落后,只见检票员在她的脸上左看看,右看看。直到后面的乘客等的都有些不太耐烦了,才大手一挥,对着她叮嘱道:“记得及时更新下身份证,要不然过海关时才有你受的。” 萧鱼并不辩驳,“好的。” 抵达候车大厅,脱掉雨衣,找了两个紧密相连的座位并安排萧鱼坐好后,郭涵伸手指了指侧旁的特产超市,“咱们坐的虽然是和谐号,但是s市离得远,得五六个小时才能到,我去买些零食和擦头发的毛巾,您在这里等等,无聊的话可以点开我的手机玩一会吃鸡,我马上就回来。” 萧鱼点了点头,复又想起什么,拉住他的衣袖,“你一个人可以吗?” 郭涵耳根微微泛红,“您放心,现在买东西都扫码了,过程之中我不怎么需要跟别人讲话。” 萧鱼不懂扫码为何物,但听他说没问题,她也不好再过多询问。 目送着郭涵离开,在对方进到特产商店后,萧鱼观察了一会就将视线移到了手机之上。 只是鸡是不会吃的,顶多玩两局斗地主罢了。 哪想刚出一手炸/弹得了个双倍分,嘈杂的大厅中忽然传出一道尖叫。 “老公!” 若说寻常人只是被这道尖叫惊得心漏跳了一拍,那么五感通透的萧鱼则是被这道尖叫弄得险些将手机抡出八丈远。 抬头看去,只见那与她两排座位之隔的一处位置围满了人。 目光穿过人群围成团后仅留的狭窄缝隙,她看到那打磨光平的大理石地面上正躺着一个络腮大汉。 大汉喘息不止,脚边重叠放置着十来只麦当劳脆皮炸鸡空桶以及八瓶2.5L雪碧空桶。 见此,萧鱼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在随身小包中左摸右摸,最终摸出一只暗色钱夹。 打开钱夹,将其翻来覆去看了一个遍后,她忽的叹出口气,紧接着踱步行至人群外围,“让一让,让一让。” 世人惯爱看热闹,无论这热闹是好事还是坏事,终归能给平淡的生活增添一份谈资。 因而听到她的话后,人群非但没有散出通道,反而还越挤越严实。 听到耳边出现的这些“挤什么呢呀?”、“你看热闹我们就不看热闹了?”、“哎呦我的老腰老腿,小姑娘怎么就这么不懂的尊老爱幼呢?”萧鱼简直不知该哭该笑,也幸好她长得瘦,在与人群的厮杀之间,最终还是冲到了内围。 这时她的前面只隔了一层人,但就是这么一层人,却成了她再无法突破的那重防线。 人人都卯足了劲坚守自己的观看点,似是怕落后一步,就会错过整场之内最精彩的地方。 别无他法,萧鱼只得探着脑袋朝内里瞅去。 络腮大汉侧旁跪了一个穿着紧身包臀裙的浓妆女人,见她不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嚎不止,且还在不断按压着那大汉的胸腔,只一眼,萧鱼就忍不住制止出声,“别压了,再压就真压死了。” 下山之前萧鱼曾吃下五六枚辟谷丹药,填饱肚子的她中气十足,一句话就使得浓妆女停下了手边的动作。 见对方的目光投射过来,萧鱼正打算将自己救人的想法说出,下一秒,男人脚边的炸鸡桶径直朝她袭来。 与此同时,浓妆女满是怒意的声音传了出来,“你放屁!” 萧鱼虽被这番变故吓了一跳,但在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后,手脚娴熟的接下了炸鸡桶,“我能救他。” 浓妆女怔了怔。 来人一副村姑打扮,身材臃肿不说,衣服鞋子都还像是小集市上二十块钱一件买来的。 可与这些相对的,是她长相竟分外出色。 未施粉黛的脸颊没有半点瑕疵,五官与眉眼俱都堪称精致。 若是在寻常时刻,浓妆女必定会让这‘村姑’有多远就离他们多远,但对于此刻的情形来说,她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踌躇片刻,浓妆女咬了咬牙道:“那你快救啊!只要你能救醒他,酬劳不会少你的。” “真的救醒就行?” “要不然呢!” 萧鱼当普通人的时候是个老实人,当修真者的时候是个老实修士。 在女人项上的白银链子以及手间的塑料手镯上扫过一遍。 萧鱼点了点头。 罢了罢了,虽然他们穷,但总能为她的赚钱大计添一份助力,且遇到个要求这么简单的天赋初醒者不容易,以后可不一定有这样轻松的钱能赚了。 前排群众已经知晓萧鱼不会与他们抢夺最佳观看点,故而这次再不拦她,顺利将她放入了其中。 蹲在大汉身边,萧鱼佯装掏弄东西似的从郭涵给她配的帆布包中寻摸了半响,最终在其中掏出了个素色青花白玉瓶。 瓶盖揭开,瞬时间,以她所处位置为半径的一尺圆圈范围内,空气中忽然浮现出一片甜腻花香。 在场众人无不沉浸于花香之中,只觉这气息是即好闻,又舒心,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不用他们出声质疑,片刻的时间过后,躺在地上的大汉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其后像是成了个没灵魂的牵线木偶,眼没睁开,嘴却张得老大趴在地上干呕,直吐了个天昏地暗,才终于停止了下来。 然而这次停下之后,大汉却又一次久久没有了动静。 见此,浓妆女人转目对向萧鱼,“你把我老公怎么了?他……” 原打算出声谴责,正在这时,侧旁却传来一阵骚动。 浓妆女早就对这群看热闹的人不满,面上登时显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可是这抹不耐还未出现多久,她却发现围观者们突然一溜伸出手朝她的方向指来。 “你们干什么?”她紧蹙着眉道。 也是奇了怪,围观者明明有那么多,但却无人开口回答她的问题。 片刻的时间过后,还是一个小朋友站出来对着她道:“阿姨阿姨,叔叔的嘴里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