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听沉惜奏了半日的箜篌,又乘着九龙车离开了仙岛。他是天界至尊,断然不会在一重天的仙岛上过夜的。
于仙家而言,昼夜寒暑并无区别。可天帝不同。
这其中的缘由天帝并不会说与沉惜听。沉惜自然也不会贸然去问。她施施然地将手泡在水里,浸了许久。
别的仙子都爱用花汁子泡手。可沉惜本就是花中仙灵,若是榨了花汁,其实质无异于取血护肤。
桃花么,用水滋润便是最好不过了。
也只有那个生性粗莽的魔尊爱逼着她泡花汁,叫她难堪。
“仙子?”
沉惜被小童的一声呼唤叫醒,下意识地露出笑来:“何事?”
小童手中抱着拂尘,清澈的眼似小鹿一般无害。
“仙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我能有什么烦心事呢?”沉惜微微笑着,浸在水中的手随意地划拨了几下,“若要较真,谁又能没有烦心事呢?”
小童被她的话绕了进去。好半晌后,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仙子教诲的是。”
却听沉惜信手拨开水面,哗啦哗啦的水声在静谧的桃林中颇为明显。细碎的光透过那水折射出来。
“仙也好,神也罢,总该学着自己找些乐子。”
小童不解地歪着头。模样颇为纯挚。
沉惜低笑着在她脸上落下一吻。
“就像您对天帝他们那样?”
“就像天帝他们对我一般。”
*
天界除却神仙洞府外,便是云海与星。两者若即若离,似分未分。有时那云中闪着星,有时却是星流澹荡云山,一泄万里。
此外种种,大约都是天地初分时升腾上来的俗物。
乐神槐洲就在玉台边观云。自沉惜的洞府至玉台,不过须臾。
长身玉立的男子穿着广袖长袍,身后背着一把平平无奇的古琴。
往日的乐神总是孤身一人。他是五音之首,世上最懂音律的人,却没什么人爱听他演奏乐曲。
乐者,有的佻达、有的哀怨、有的欢快、有的豪迈。槐洲之乐却是惊风雨、泣鬼神。他分明能奏出天籁之音,却总是说着“改良”、“革新”云云,不肯弹些阳间的曲子。
只有沉惜能微笑着听他演奏。槐洲也因此视她为仙中第一女杰,世上第一知心人。
沉惜老远的就挂上了笑容。
她侧坐在法器上,尽目力之所及,却瞧见了青色衣袍的槐洲身侧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
是个女人?
沉惜挑了挑眉。
她轻轻地踩上玉台,收回法器,又捋了捋凌乱的发,这才朝着两人的所在之处走去。
一步一生莲,摇曳多姿。
槐洲同那陌生人站在一处,并不回头。
沉惜能听到他们聊得极为开心。
那陌生人的声音尤其的大,像是个雌雄莫辨的少年音。
陌生人比槐洲先一步感知到沉惜的到来。
“他”倚在玉台的栏杆上,回望时一眼便看见了沉惜。
这是个眉目如画的少年人。
沉惜眉眼弯弯,朝他笑了笑。
“哟,好俊的仙子。”少年人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眸却亮得惊人。
“他”用胳膊肘顶了顶一旁的槐洲,笑道:“这是来找你的仙子吗?”
槐洲瞧见沉惜,脸上却没见得有多高兴:“你来了。”
沉惜对此习以为常。
乐神槐洲不问世事,性子清冷。大约他所有的热情都付诸那泠泠七弦之上,再难分给旁人分毫。沉惜算是仙界的一个特例,但也只能在他奏乐时同他多说一句话。
他身边少年人的存在也因此变得特殊起来。
说是少年——其实说是少女也毫不违和。这陌生仙君的眉是无比英气的,眼眸却清澈柔和。细密而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使这仙君看起来多了几分稚气。
然而这仙界从来没有一位女仙见到沉惜可以毫不作伪地微笑的。
沉惜疑心他是个女子,却又觉得这是个男子。
槐洲道:“御景,这是住在一重天东边的沉惜仙子。”
沉惜也不指望槐洲能记得自己的住处,或是能报出她的来历成就来。
她福了福身,笑意盈盈地说道:“见过御景仙君。”
御景瞧见了,连忙有样学样,也回了一礼:“见过仙子。”
她有些手足无措,行的也是女仙的礼。
却听槐洲道:“你初来仙界,怎地胡乱行礼?”
御景挠挠头:“那该如何?”
沉惜于是又迷惑了。
她是觉得这御景仙君是个女子的。可槐洲却说他的礼行错了,那岂非是说,这仙君该是个男子?
槐洲却不再说了。
御景洒然一笑,朝沉惜说道:“他这人惯来阴晴不定,仙子想也知道。”
沉惜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云海翻涌着。天界的夜并不喧闹。万千星辰都有着对应的生命。有的星辰走过一遭,便代表一个生命的转世轮回。有的星辰却直接坠落,再无归期。
可每个夜里都有星辰坠落,这在天界是掀不起波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