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秋末凉风乍起,宁安侯府后花园一排花墙枯叶凋零,落叶洒满一地。沈明珠一脚下去沙沙响,她再踩一脚不由咯咯笑起来。落英缤纷的花园里,女童银铃般笑声格外动听。 “姑娘,咱们回罢。”她房里的大丫头红芍劝道。 “我不回,前面那颗银杏树今年才结下果子,还有东边的柿子树也挂满一树的柿子。你们都不替我摘,我自己去。”沈明珠今年才八岁,贪树上新摘下来的果子新鲜,别人动手不如她自己亲自去,说完她撇下丫头蹬蹬蹬跑向园子深处。 “姑娘……”红芍见没拦住,要跟着去,被房里另一个大丫头绿药劝住:“姐姐,你省点心吧。姑娘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由着她玩一圈尽兴了也就回来。再说,侯爷和世子爷不在府里,姑娘即使闯祸,也没人管她。走吧,到亭子里坐一会,她一会儿准回来。” 虽然这么说,红芍还是有一丝担心,银杏树太高,柿子林临近隔壁的空宅子,只有一墙之隔。听说那边时常闹鬼,府里的老婆子们都不敢过去。 她说不想留下,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谁叫姑娘没亲娘,虽说侯爷新娶的夫人对原配所出的一儿一女明面上看着不错,可细里经不住琢磨。 新夫人进门时,世子爷已经八-九岁养在外院,读书习武都由侯爷亲自教导,别人插不进去手。 可姑娘刚刚一岁多,养在后宅,新夫人宠着她,凡着都由着她的性子来,连自己的亲女儿也要靠后,侯爷都说宠得太过了。 乍看她这后娘当得挺不错,别人不清楚,红芍却是能看明白一点。 她是新夫人过门后才到姑娘房里伺候,原来那些奶娘丫头都因为偷奸耍滑被新夫人发落,并念她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免了皮肉之苦发卖到外头,府里上下都夸新夫人仁慈体恤下人。 新夫人对她们这干人只有一个要求‘好好服侍姑娘。’怎么个好法,姑娘说一便是一,不许顶嘴,更不许拦着不让姑娘干这干哪。 “咱们宁安侯府的姑娘就该有嫡女的风范,没点架谱怎么能行?!”新夫人说这话时,红芍心里暗暗叫苦,千金小姐不是这么个娇纵法,夫人想养废姑娘,到头来出了差错挨罚受过的是首先是她。 “姐姐,想什么呢?”绿药问。 “没想什么。”红芍挤出一个笑脸,暗中思谋着一个万全法子从姑娘身边调到别处,比如四姑娘房里,那是新夫人亲生的嫡小姐,肯定不会有错。 ****** 沈明珠一蹦一跳走向花园深处,她记得上回去逛东边那片柿子林还是在春天,柿子树才抽出绿芽,大哥托着她采了几片叶子回去,不巧碰见继母房里的人,让她知道了告诉父亲,父亲罚她和大哥抄家法并严令不准再去。 她想到这里撇撇嘴,继母哪点都好,就这点不好。一片柿子林有什么好怕的,他们说的闹鬼八成是自个吓自个。 大哥告诉她世上根本没有鬼魂一说,如果要有,娘亲怎么不回来看他们兄妹两个。 她就那么狠心地走了! 有一天父亲和继母说话,让她偷偷听到一句。她不明白去问大哥,大哥低头沉默了好半天才说娘亲怎么会狠心不要她,她也是迫不得已。 “因为娘亲生病吗?”沈明珠问。 大哥点头,后来他的眼圈红红的,她再也不敢问关于娘亲的事,她不想让大哥伤心。 沈明珠爬上柿子树,今年春季雨水多,夏秋两季又是阳光好,果子结了许多,黄澄澄的柿子几乎挡住她的视线。她今天穿一身樱草色衣裙,正好和柿子颜色差不多,哪怕来了人也一时发现不了树上有人。 她摘下一个柿子尝一口,涩的。两下再往树高处去爬,等坐到树杈上,她一手捧着柿子再咬下一口,还是涩的。 沈明珠年纪小,不知道柿子摘下来后要放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吃。她只觉扫了兴,又一时没事可干,见自己爬上的这棵柿子快伸到府外去,隔壁就是闹鬼的空宅子,真的会有鬼? 沈明珠一对黑眼珠滴溜滴溜,顺着树干从柿子树爬到墙头,刚探出头,瞄见自家花园角门里出去一个人,一晃眼进到对面的空宅子。 会是谁?像是个女人。 她顺着墙头溜出府,空宅子院门居然没上锁,她偷偷也跟进去。 不知道刚才那人去了哪里,沈明珠漫无目的四处闲逛,不知不觉半下午时间过去,等她想起来要回去时,刚才进来的角门上着锁。 这也难不倒她,沈明珠从小上树爬墙,几下翻过去,顺着她来的地方又回去。 姑娘出去一圈滚了一身土回来,红勺想瞒也瞒不下,不出一刻钟夫人派人过来问话。 “姑娘这是去了哪里?”白芷扶着细细的腰,冲里边努嘴。她是夫人正院的二等丫头,走到哪里也摆着一副高人一等的谱。 红芍极力遮掩着:“也没去哪儿,在园子里玩疯了不小心爬在草堆里。” “哪是草堆?我看八成又去翻墙了吧,她不是去了柿子林……”绿药没说完,红芍示意别再说下去了。 白芷看得清清楚楚,三姑娘准没干好事,又跑去闹鬼的林子里玩,等着侯爷回来扒她的皮。 她嗤道:“你俩少给我打马虎眼,夫人正问这事,让她知道你们玩花招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说完,她扭着腰去了正院。 屋里明窗下斜靠着一位美妇人,容长脸柳眉杏目,眸中水色敛艳,妩媚极了。她听了白芷的话,拨着手里的茶碗若有所思,半响后才道:“这么说,三姑娘一下午都在园子里,她身边两个丫头可是亲自跟着?” “她们想跟也得要三姑娘愿意要啊!依奴婢看,今天又跟往常一样,三姑娘在园子疯,她们俩找个没人地坐着躲清闲,看时辰差不多才把三姑娘喊回房。”白芷堆着谄媚的笑,又说:“瞧我们四姑娘才是大家闺秀的样子,夫人,你也是太纵着三姑娘了。” 宁安侯夫人放下茶碗,眼睛看向窗外不知正想着什么,嘴角噙着一抹甜蜜的笑意。 白芷想,夫人大概在想着侯爷了罢。 也难怪,侯爷带着世子爷征讨湘匪,盛夏天走的,前两日来信中说最早也得要到明年这时候回来,不由得夫人想着他。 ****** 第二日用早饭,宁安侯夫人亲自舀过一盅红枣乌鸡汤递到沈明珠手上,细声细语问:“珠儿,你昨儿下午又淘气去了罢?” 沈明珠接过汤,没敢抬头说话:“回母亲的话,我只捡了几片银杏叶子。” “哦!银杏叶,咱府里没几颗,我倒是知道有个地方多得是银杏树,东边府里有好多。不过,你不能去。”宁安侯夫人循循善诱,比对着自个亲生的四姑娘沈明玉说话还要温柔。 “有吗?”沈明珠想说自己根本没看见,难道她昨天逛的地方少了? 红芍站在姑娘身后,手心里全是汗。 夫人微微使点手段,姑娘藏不住底漏光了。 她担心受到责罚抬头偷偷去瞧宁安侯夫人。 夫人没生气,似笑非笑盯着沈明珠,眸中意味深长。 两日后沈明珠又偷偷爬过墙去,她惊奇的发现两边的角门都开着没上锁,门也开着一条缝。 咦?会是谁隔三岔五上空宅子,真的会是闹鬼吗? 她心里存着疑惑,进院子时轻手轻脚四处张望。 “珠儿。”有人在喊她。 沈明珠顿住脚,是继母的声音,肯定是发现她出来淘气。 她转过身时,宁安侯夫人傅氏站在不远处,穿的和平时不一样,极素简一身衣服,上袄下裙,腰间系着一块白玉佩。 沈明珠认得那玉佩,是傅氏从娘家带来的嫁妆,日日戴着从不离身上。 “珠儿,过来。”傅氏再喊她。 不知道为什么,沈明珠心里毛悚悚的,她想起前院书房那个爬上父亲床的丫头,当时傅氏也是这般轻轻柔柔说话。 后来,绿药偷偷告诉她,那丫头被夫人打得半死连夜卖到脏地方去了。 “母亲。”她站在原地不动。 “这孩子!”傅氏过来牵她的手,领着她却不是回宁安侯府,而着继续留在荒宅子里。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傅氏自问自答,“陈王府,他和圣上故意做对,全家上下包括才出生的小皇孙都被烧死。说起来,他还是圣上的亲儿子。” 傅氏跟她说这些做什么? 沈明珠想从傅氏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试了一下没成功,她再抽时,傅氏双手紧握着她小手,眼睛十分凶狠,像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她从来不认识的人。 “珠儿,你跟母亲说,你那天来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看见。”沈明珠大声喊道。 “阿柔,别和她费功夫。你不是早就想除掉这对孽障,正好今天是个机会。”是个男人的声音。 沈明珠想看清楚是谁,刚转过头后脑勺挨一下重击,晕过去了。 等她再醒来时,浑身浸在水底下,冰冷刺骨。她想喊,喊不出声,倒呛进嘴里一大口水。 意识到自己处在更危险的境地,刚才那人猛按着她的脑袋往水里压,男人的大手强劲有力,她用力晃了好几下都没能甩开他的掌控。 她摒住呼吸,双腿用力踢向身后的人,两只小手也是使出全部力气向后推,试图摆脱他。强烈求生的意愿险些让她挣脱那人的钳制。 只听身后的男人咦了一声,另一只空闲着的手两下拢住她的四脚,倒提着将她的整个身子塞进水里。 湖面残茶摇曳,池底淤泥被搅起,水面变得浑浊,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沈明珠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那人的手,缓缓沉向水底,她的心也是一点点下沉。 双眼已模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她张嘴死死咬住眼前的一样东西不松口,锋利的牙齿咬破了皮,一股腥甜咽到肚子里,血的味道…… 慢慢那气泡消失不可见,明艳衣裙裹着的小女孩渐渐失去失机,四肢塌软青丝半浮,随着水波一下一下在湖面上微微晃悠。。 男子轻哼一声,收手快速离开水榭,岸上有人等着他,娇媚的声音中带出焦灼:“事可成了?那丫头会水又比别人壮实,千万别让她像刚才那样蒙混过去。”。 男子沉默不语,他身边那人一惊一乍道:“你的手……” “被她咬了一口。”他淡淡道。 正是他的声音,让沈明珠至死也忘不了。 她没能看清和继母幽会的那个男人是谁,更不知道置她于死地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她只记男子淡淡的语气,如蛆附骨,夜夜不忘。 她一定要回去报仇,也一定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