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志年做完手术后，杨小薇回家了一趟，她得把家里剩下的那一半钱拿去医院。　　　　术后的化疗是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她必须时时刻刻陪在亲爹的身边，鼓励他。　　　　临走前，杨文峰拉着杨小薇哭的伤心：“臭儿，俺觉得自己真是没用，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俺却是一点忙也帮不上……臭儿，俺知道咱家的钱不多，如果钱不够，俺就去卖肾……”　　　　“傻哥哥，说什么混话呢，咱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哪里用得着你去卖肾！爹倒下了，这个家就交给你了！还有一个月就要小升初考试了，哥，你要督促铁蛋好好复习功课！”　　　　交待了杨文峰几句，杨小薇就走了。　　　　杨文峰已经二十岁了，但还像一个孩子一样。杨志年总是说，等他成了家，才会真正地长大。　　　　可是说了两年亲，他还是没有中意的姑娘。　　　　走到村口，她看到了杨不凡。　　　　他坐在自行车上，见她来了，朝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坐上车。　　　　一段时间没见，他变黑了，也变瘦了。　　　　像以前去镇上一样，她坐在了车前杠上，他骑着自行车，速度却没有之前那么快了。　　　　欢欢这两年胖的不像话，车筐已经装不下它了，也就没有带它出来。　　　　杨小薇突然就很怀念，以前去镇上送鱼的日子，他们疯狂地大声喊叫，大声地笑。　　　　其实那时候并没有什么烦恼。　　　　而这两年，杨不凡变的内敛了好多，没有以前那么疯了，由大男孩变成男人了。　　　　一路无话，两人到了镇上。　　　　杨不凡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用帕子包着的钱，塞给了杨小薇。　　　　“不够再跟俺说！”　　　　拿着沉甸甸的帕子，杨小薇湿着眼眶问：“你……你哪来这么多钱？”　　　　他勾唇一笑：“反正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给你爹治病要紧，就算俺借给你的！”　　　　心中感动不已，他攒点钱也不容易，这些钱怕是他全部的家底了。　　　　“杨小臭，一定要撑住啊！你爹会好起来的！”　　他朝她灿然一笑。　　　　**　　　　市里的早市和夜市比镇上要热闹的多，杨小薇白天陪着杨志年做治疗，晨起和晚上就去卖鱼。　　　　她不在的时候，有张莲陪着杨志年。　　　　自从得病后，杨志年原本暴躁的脾气收敛了好多，对张莲更没有凶过了。他在生命枯竭的前几年里，才真正懂得，如何善待别人。　　　　中考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出租车去镇上考试了。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她看到了杨不凡。她欣喜地跑过去　　　　他的样子有些疲惫，但眼睛睁的大大的，炯炯有神地看着她跑过来。　　　　“杨小臭，要加油哦！”　　　　虽然知道她要是考上了高中，会离他又远了一步。但他不能因为这样，就希望她考不上。　　　　她冲他莞尔一笑：“谢谢你杨不凡！”　　　　眼见着她进了考场，杨不凡才离开。他还要赶回去干活，就不留在这里陪她了。　　　　到了月底，中考成绩下来，杨小薇考的很好，是今年的中考状元。　　　　填志愿的时候，校长建议她填县里的高中，因为县里的学校会给她免学杂费，给她最大的补助。　　　　但为了方便带杨志年看病，杨小薇还是选择了市里的高中，学费是高点，但她能负担的起。　　　　而且市里的消费水平高，鱼价是镇上的好几倍，她可以多赚好多钱呢。　　　　杨文博也考上了初中，因为杨志年生病的事，他状态不是很好，成绩刚过及格线。　　　　等杨志年的化疗结束，今年的秋收也正式结束。　　　　在医院待了大半年，杨志年和张莲都捂白了。回到家，看着家里熟悉的一切，杨志年激动的几度哽塞了嗓子，还是家里好啊。　　　　村民们都来看他，问长问短的，是真心的关心他，而不是那一套虚的。　　　　闲话之余，大家都夸起了杨不凡，说杨志年有福气，能有这么能干的女婿。　　　　今年，杨志年家的棉花大丰收，队里奖了好多钱。　　　　往年，他家的棉花哪里大丰收过，今年因为有杨不凡，他是种植棉花的高手，帮着杨志年家种棉花，他家的棉花产量整整翻了一倍。　　　　杨志年自是惊讶和汗颜不已，想不到他一个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农，种地居然种不过一个年轻人。　　　　村里打算聘请杨不凡做棉花技术员，让他教全村人种植棉花，让全村的棉花产量都上个台阶。　　　　但是，杨不凡不愿意。　　　　于是村长杨昌福就来找杨志年了。　　　　“狗舍是你们家的准女婿，你的话，他应该是听的吧！杨老四，你回头劝劝他，这是聘请，村里会给他津贴的！”　　　　这明明是好事啊，杨志年不懂，杨不凡咋就不同意呢。　　　　虽然知道杨不凡不会听自己的，但杨志年还是答应了下来，总不能当着村长的面说，他这个准女婿是个倔的，不会听他的劝吧，那得多没面子。　　　　这件事又落到了杨小薇的身上。　　　　家里人似乎已经习惯了，只要杨不凡那边有事，就会派杨小薇过去。　　　　杨小薇是傍晚时候去的。　　　　太阳还没有下山，红通通的，像个红气球。　　　　杨不凡家的烟囱袅袅地冒烟，奶孙俩正在厨房里做饭。　　　　菊花奶奶在灶上忙着，杨不凡坐在灶下添柴禾。　　　　见到杨小薇进来，杨不凡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起身道：“你咋来了？”　　　　“是臭儿妹子来啦，狗舍，你们快出去说话！”　　杨小薇没出声，菊花奶奶就知道是她来了。因为杨不凡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　　　　厨房里有些闷热，菊花奶奶让杨不凡带着杨小薇出去了。　　　　“杨不凡，欠你的钱，俺先还你一部分！”　　杨小薇掏出包着钱的帕子。　　　　但杨不凡没要：“你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俺和俺奶又没什么花销，你先留着吧！”　　　　杨小薇心里很过意不去，她知道，这钱是杨不凡攒着给菊花奶奶治眼睛的，现在都借给她了，治眼的事又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其实这一段时间在市里，杨小薇是赚了不少钱的，等回学校，她又可以接着赚了，家里是不缺钱的。　　　　“唉，在学校还习惯吧？你学习这么好，应该很混的开吧？”　　杨不凡笑着问她，露出一口洁白又整齐的牙齿。　　　　比起前几个月，他变的更黑了，跟洁白的牙齿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很容易晒黑，但也容易变白，一个冬天又能捂白了。　　　　“挺好的！老师和同学都很好！”　　杨小薇突然发现，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没有以前随便和自然了。　　　　难道是因为，他是她准姐夫的原因？不能再像以前没大没小的嬉闹了？觉得挺不习惯的。　　　　她还是喜欢以前他们在一起时的相处模式，喜欢以前的那个痞子杨不凡，嘴里叼着根野草，痞里痞气地喊着她“媳妇”。　　　　但是现在，好久没有听过他这么喊她了。　　　　他们之间生出了一层隔膜。　　　　正事还没谈呢。　　　　“杨不凡，村里请你做技术员，你为啥不同意呢？有津贴的，不会让你白干的……”　　　　“俺就是闲着没事做，也不会去做什么技术员的！”　　杨不凡打断了她的话，语气略冲。　　　　“你种棉花很有一套，为什么不让全村的棉花都提高产量呢？”　　　　“俺为什么要管别人的事？俺又不欠他们的！他们的棉花卖的好又不会给俺钱！”　　只要一扯上全村的事，杨不凡就会很排斥。　　　　“不，不是这样的，只有全村人的日子都好了，咱的日子才会越来越好！一个国家强了，这个国家的人去了别的国家，就会被他们尊重，同样，一个村子富了……”　　　　“行了，别跟俺说这些大道理，俺听不懂，也不想听！”　　杨不凡不耐地道，“俺就是一个粗人，不是一个圣人，其他的人过的好不好，关俺屁事！”　　　　既然讲道理不行，她就想别的办法劝。　　　　“杨不凡，俺知道你一直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所以对村民们很不友好。但如果你想查清楚当年的事，不深入他们，不了解他们，事情的真相就不会自己浮出水面。这是你查清当年事的好机会！”　　　　“说句不中听的，你奶奶的年岁大了，或许会撑不到治好眼睛的时候，也会等不到真相大白的时候，她会不会遗憾终生呢？”　　　　这才是正确的劝他的方式。　　　　最后，杨不凡答应了做村里的技术员。　　　　杨志年还是想着让杨不凡和杨小茹尽早结婚的。　　　　但杨小薇说，他治病的钱，有一部分是跟杨不凡借的。眼下，他家是真没钱了，根本就没钱娶媳妇。　　　　杨志年就觉得很愧疚，都是因为他，家里的日子又开始过的紧巴巴的，更是连累杨小茹又嫁不了。　　　　杨小薇是真怕了跟杨不凡提这事了，一提他就急，急的要揍人的那种啊。　　　　还好她在市里上学，不用天天面对这些事。　　　　她跟家里人撒谎，说不上课的时候，就在市里的集市上摆摊赚钱，卖些小饰品什么的。　　　　反正天高皇帝远，他们管不了，也不会来市里证实这件事。　　　　这一回读高中，她倒没有随便翘学，半个月回家一次，她想着争取跳级，在两年内毕业。　　　　放寒假了，而杨文峰的亲事也谈好了，杨小薇没有想到，自己的未来嫂子会是那个女人。　　　　杨志年出院回家后，杨美丽来看过他，拉家常的时候说起严晗的事。　　　　原来，杨不凡拒绝她之后，她就在厂里和一个男同事好上了，没多久就结婚了。可是婚后并不幸福，整天吵架，没到一年就离婚了。　　　　在这个年代，离婚还是一件比较稀罕的事情，也是一件比较羞耻的事。　　　　严晗虽然年轻，但因为是个离过婚的女人，再找对象就没那么容易。　　　　杨文峰听说后，就挑了个时间，特地去了一趟镇上，跟杨美丽说，他愿意娶严晗。　　　　他想着，如果严晗同意，他就把这件事告诉杨志年，她不同意，那就当他没提过这件事。　　　　后来，严晗是同意了，但杨志年不同意啊。　　　　他家大栓一个好小伙子，没缺胳膊没少腿的，凭啥要娶一个二婚头的女人啊，更何况，这女人当初还喜欢杨不凡来着。　　　　杨文峰这才跟他说实话，说严晗在第一次来他们家时，他就已经喜欢上人家了。　　　　这几年一直说不好亲，主要是因为，他心里一直忘不了严晗，单相思了这么多年。　　　　如今知道她离婚了，他乐的跟什么一样，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杨志年知道他的想法，知道他是一根筋，一旦认定了一个女人，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他只能同意了。　　　　但跟杨小薇说起这事，杨志年还是很不甘心的：“你哥这个大傻帽，看上谁不好，咋的就看上严晗了呢！人家可是二婚啊，你哥大小伙一个，怎么想，怎么觉得咱吃亏了！”　　　　“再怎么说，也是哥等了多年的女人啊！管她是几婚头呢，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就比什么都强！”　　杨小薇劝慰着老爹 。　　　　其实她心里也有些担心，两人家世背景不同，文化程度不同，真担心他们会过不到一块去。　　　　她也问过杨文峰，到底对严晗是啥想法，这傻小子啥也说不上来，就知道自己喜欢她，一看见她心里就舒坦，想和她过日子。　　　　杨小薇也就没再说啥了。　　　　哥哥要结婚，家具、家电啥的都要买，她要给哥哥一个最好的婚礼。　　　　她本来想着先盖新房再让他们结婚的，但后来一想，还是等过两年再盖吧。　　　　盖新房的钱可不是一笔小数，她怕吓坏了家里人，给杨志年治病还借着别人的钱呢，她怎么会还有闲钱盖新房？　　　　实际上，她的闲钱确实不少。　　　　她在市里租了一间房，没住学校的宿舍，把一部分钱藏在了租的房子里，另一部分钱带回家藏好。　　　　等到明年满十六周岁，她就可以办身份证，去银行开户存钱了。　　　　杨志年家是村子里第一家买彩电的，也是第一家买冰箱、洗衣机的。　　　　杨小薇本来想着把空调也买了，但花钱太多，会让人生疑的，还是等过一段时间再买吧。　　　　这次去镇上买东西，是杨文峰陪着她去的，没找杨不凡。　　　　而且这事，杨不凡也不好参加的，毕竟严晗喜欢过他。　　　　结婚的日子选在腊月二十八这天，很冷，农村里喜欢在腊月里办喜事，地里没活，人多，喜庆热闹。　　　　新人穿着大红棉袄，胸前配着红花，在长队的簇拥下，缓缓地从村口走到了家，一路上鞭炮声不断，唢呐声不绝于耳。　　　　大家都在夸，新娘子好漂亮。　　　　杨文峰乐的合不拢嘴，严晗的表情却是矜持的很。　　　　到家后，婚礼开始，村长客串的司仪，话筒是没有的，但他大嗓门的效果并不亚于话筒的。　　　　农村的婚礼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拜天地之后就把新娘送入洞房了，新郎还得在外面招呼客人。　　　　有想闹洞房的，让杨文峰用几根烟给打发了。他可不想吓着他的新娘子。　　　　喜宴开始，新郎挨桌敬酒，倒不用新娘作陪。　　　　杨文峰一直满脸堆笑，杨小薇从来没有见他如此开心过。这大概就是娶到爱情的样子吧。　　　　而新娘子，却并没有嫁给爱情。　　　　杨小薇又不禁担心，他们真的能过到一块去吗。　　　　扭头瞥到一旁的杨小茹，她正羡慕地看着杨文峰。　　　　杨小薇突然想起，杨不凡说不来参加这个婚礼的。　　　　但杨小茹是期待着他来的，毕竟他是他们家未来的姑爷，理应过来帮帮忙的。　　　　这时杨美丽过来跟她们聊天：“二头啊，这你哥都结婚了，你跟狗舍什么时候办喜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