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花了毕生心血教养、侍奉着自己的妻主,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最终确实成就了一代英主,却也把自己困锁在这华耀而又冰冷的立政殿中,断绝恩宠,独守空阁,除了表面的尊贵体面什么都没有。
陆修绝望地阖上了眼,心脏一抽一抽地悸痛着,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或许从他起兵反叛开始就错了,他冒了天下之大不韪,带头弑君,一剑了结了气息奄奄的旧周君主,也正因为如此,从此他便成了一代妖后的代名词,被言官指着鼻子骂,被世人嗤之以鼻;或许从他嫁给姜洛时便错了,他不过是个军营出身、略有姿色的男子,年纪比姜洛大了那么多,年长失宠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他却一直被冲昏头脑,肖想着她;或许从他出生起便错了,一个幼年失怙[2]、也无姊妹帮衬的男孩子,从生下来便没有几条路可以走,左不过是给人家做小、卖去窑子,或是去军营,这世间哪里有他的容身之处呢?
他终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静默地躺在朱绮绣榻上,一双狭长上挑的狐狸眼紧紧闭着,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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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再次有了意识,春日暖阳斜照在他的脸上,即使合着眼睛,都能感受到光的炫目灿烈。他一只手下意识地挡在双眼前,阻挡刺目的光亮,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摸索着怀中,却没有找寻到那块他常戴着的枫玉佩,身上的衣料仿佛也粗糙得硌手,并不是皇宫中常见的丝绸寝衣。
他终于睁开眼睛,只见迎目便是油布制成的军营大帐,泛着淡淡的黄色,似乎在风雨中吹打了很久。周围恍如雪洞一般,并无任何瓶盘摆设,只是略有几本兵书摆在书架上,书架旁还有个长半丈的落兵台,上面插放着长|枪、大斧、棍棒等长武器,让人觉得既陌生又有几分熟悉。
这里不像是皇宫,可为何他竟觉得熟悉至此呢?这到底是哪里呢?
他像往常一般,富有磁性的嗓音沉沉地问:“陛下呢?”
他惯常独寝,在睡前便屏退众人,让他们在不远处候侍。一般只要他唤一声,宫人便会从角落四处现身。
这次也不例外,一位矫健高大的男子从侧处走上前来,只是他身上穿得却不是青灰色的宫服,而是一身齐整的银辉铁甲,他先是抱拳,才恭敬回道:“将军,您起了?您才回到上京,怎么不多休息几日,便急着去寻陛下呢?”
上京?
上京不是早就在一场大火中湮灭,随着旧周王朝一同倾覆了么?为什么陛下会平白无故去那里呢?
陆修这才抬起头来认真看向面前之人,却在看清对方容貌后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粗眉细眼,鹰鼻方额——这张脸无比熟悉,是他在军中的心腹沈四。
可是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陆修一双狐狸眼本是狭长,却硬生生瞪得睁圆,他清晰地记得,沈四死在了讨伐旧周的最后一场战役中,还是他亲自操办的丧事,也是他亲手将遗物交给了沈四泣不成声的幼妹。
沈四面色露出半分疑惑,问道:“将军,怎么了?”
陆修俯身,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黑色劲服,回避着沈四的视线,低垂着头看不清楚情绪,纤长的睫毛却不可自抑地轻颤着,许久才应道:“没什么,知道了。”
他这才意识到,方才他们说的“陛下”可能不是同一个人。
他说的是新周的开国之君姜洛,而沈四说的是旧周的最后一任君主周灵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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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世界未解之谜——上辈子姜洛能当皇帝,究竟是实力强,还是运气好?
陆修:都是我教得好。
姜洛: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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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男女:周朝以后为尊,习惯把尊贵的一方放在后边。
[2]失怙:本意为失去凭仗、倚靠,在这里与一般用法不同,指失去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