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声断续隐约,夹杂谑笑。
只在魏婉仪和时娇走近时,才会悄悄压低声音,没敢说得太张扬。毕竟魏婉仪是公府千金,时娇是太傅孙女,看戏的人里不乏捧高踩低之辈,不会闲得没事招惹她们。
但玉妩知道,大庭广众下的流言蜚语尚且如此汹涌,背过人处定有更难听的言语。
这样的议论嘲笑,换到谁身上都会难过。
但她今日若稍微流露半分怯懦畏缩,往后更会沦为笑柄。
这些闲言又是堵不住的,她要挨个去计较,跌份儿生事不说,还能被活活气死。
玉妩两只手捏紧了衣袖,原就细白的手指几乎失尽血色,若不是衣袖隔着,指甲怕是能掐破掌心。她竭力不去听闲言碎语,不去理会周遭针芒般的目光,只望向云翳漂浮的马球场,权当那些刺耳的聒噪声是鸡鸣狗叫。
好在马球赛极精彩,冲淡了最初的不悦。
玉妩的唇角也渐渐浮起久违的笑。
中场歇息时,三人到凉棚外散步活动筋骨,周遭女孩子们正兴奋地谈论方才打马球的精彩,也不像最初那样盯着玉妩了。
沿着青石铺成的小径蜿蜒向前,清风拂面,春光洒满,近处的宫阙楼台和远处的青山白塔尽收眼底。
时娇兴致勃勃,邀好友后日陪她去骑马。
玉妩也想去散散心,欣然应允。
魏婉仪性子颇为沉静,不太爱策马疾驰,答应了陪她俩去,却是打算在湖畔钓鱼。
正商量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钟姑娘真是心宽,今日竟还有心思来看马球赛?”娇细的声音刻意拔高,分明是故意引人注目,在玉妩回头望过去时,又道:“这些日钟家真是出了大风头,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听闻你前两日伤心欲绝,闭门不出,如今可好些了?”
说话之间,已笑吟吟追了上来。
玉妩瞧见那张脸,顿时蹙眉。
此女名叫乔拂,是当今乔皇后的内侄女,乔国舅的掌上明珠。金玉堆里养出来的人,又喜穿艳丽红衣,发间赤金钗簪映着阳光,被成堆的仆妇丫鬟围着,极是惹眼。那双眼角微微上挑,藏着几分骄矜,亦丝毫不掩奚落。
唯有腿足微跛,被曳地的长裙尽数遮住。
她从前跟时娇不对付,后来又因这跛足对玉妩记恨在心,两三年过去,早成了死对头。
此刻高声搭话,显然是想落井下石。
没准儿还受过谁的撺掇。
玉妩下意识瞥向四周,果然周遭贵女或明或暗地瞧了过来,神情各异。
她不由低嗤了下,“伤心欲绝闭门不出?”
乔拂笑意更盛,“可不是么,外头都传开了,人尽皆知的事,你莫不是以为纸能包得住火?不过这也没法子,陆小公爷是嫡长孙,从前任性便罢了,如今遇了事冷静下来,就看得清孰优孰劣了。这种事本就讲究门当户对,你也别伤心,哭坏了身子不合算。”
“这倒是你多虑了。”玉妩站在树影里,目光沉静如水,“八字不合而已,无需伤心。”
乔拂闻言,轻笑了起来。
“外头都传开了,何必掩饰呢?承认了不丢人。”
那神态语气,似极为笃定。
玉妩亦轻笑了笑,“前阵子京中还传闻乔姑娘仗势欺人,险些惹出官司,被令堂罚了禁足思过,所以近来赏花踏青都不见身影,想来也是真的了?”
这话转得太快,乔拂微愣,旋即勃然而怒,“你胡说什么!哪有的事!”
“外头都传开了,何必掩饰呢?承认了不丢人。”
玉妩原样奉还。
乔拂原是觉得机会难得,存心当众踩一脚,火上浇瓢油,哪料众目睽睽下反被揭了短处?不由涨红脸道:“那是有人编派的,你少在这里造谣。外头说什么你都信,长个脑袋在脖子上,是当夜壶用的吗?”
“这可就说不过去了。”旁边魏婉仪适时开口,“怎么关乎你的传闻就是瞎说,到玉妩这儿就是确有其事?玉妩这些日子与我和阿娇读书习字,你连面都没见着,听见几句谣言就信以为真了?”
脑袋长在脖子上,是当夜壶用的吗?
这句话魏婉仪碍于修养没说出来。
但周遭的贵女却都记得,甚至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瞧向玉妩时,也不再是最初跟着乔拂抱臂看戏的姿态了——毕竟,比起来路未必可信的纷纭传言,魏婉仪的品行在京中向来有口皆碑,她的话是颇信得过的。
倒是乔拂连番被怼回去,吃瘪的姿态难得一见。
乔拂大怒,狠狠瞪向发笑之人。
等那人缩了缩脖子避开她锋锐含怒的目光,便转向玉妩,似欲再讥讽退婚的事。
玉妩却不知怎的,忽然抬头看了看天,瞧见有飞鸟掠过,踩得枯枝跌落,随口就道:“别站那里了,当心头顶。”
这句提醒言语温和,并无半分恶意。
乔拂下意识仰头望上去,只见飞鸟扑棱棱掠过,有一团白色的东西掉下来,水滴似的砸在了她脑门。她下意识抬手去擦拭,只觉触感黏糊古怪,瞧了瞧手指,上头沾着一团灰白交杂的东西,分明是鸟粪!
乔拂顿时气急败坏,顾不上让人擦,恼羞成怒道:“乌鸦嘴!钟玉妩你这个乌鸦嘴!”
玉妩轻耸了耸肩,满脸无辜。
其实她说好事儿也灵验,可她跟乔拂之间有好事儿可说么?
这边峰回路转,远处,男人立在树影下,正静静望着玉妩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