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人间大戏(修)(2 / 2)哦豁,我在登天路上坠机了首页

撞人,跌到,托举,落水,都是一瞬间的事,众人只觉眼睛一花,根本没有看清青年绕身转到赵小姐下面的神奇一幕。

其实水塘不深,青年慌乱中双手乱抓乱舞,如落深渊激湍,好不容易爬了起来,头顶烂菜叶,手抓稀烂泥,模样狼狈之及,懵懵懂懂的站在及腰的水中。

“好!好个英雄救美!”有人鼓掌。

“嗤!好个狗雄落水!”无赖子们嘲笑道。

“狗雄救美”“狗雄救美!”无聊路人跟着起哄。

笑闹中桃约找来,拉着小姐匆匆离开,不及对傻傻立在水中的青年说一声谢。

世情凉薄,人们对待傻子瘸子叫花子这些有缺憾的人,大抵都是有些偏见的。

赵家小姐就没见到有谁能客客气气对待那个傻子。

哦,除了丁家村的人。

这时她瞧着一道瘦弱的花影朝着傻子扑过去,心里有稍许不舒服,低声道:“桃约,我们走吧!”

行出十几步,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十二三岁的小女娃在傻子面前蹦蹦跳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也不嫌弃他听不大懂,少有反应,后来牵了傻子的手一同离去。

她想,唉,要是我不是赵家的大小姐,而是一个普通村女,一言一行无须顾及家族门面,大概就能不避旁人眼光,好好同他说一次话了,也许还能请他坐在旁边的座位上,一同看戏呢。

望着一高一矮两道人影消失在街道尽头,惆怅之情不知不觉地爬上眉头,她轻轻叹了口气。

丁小妹也很惆怅。

这是她第十二次带着春雨下山到镇上采购了,也是她第十二次在镇里把春雨弄丢,然后第十二次在戏台下找到春雨了。

“二十个铜板,二十个铜板啊我的春雨哥!能买一床小棉被了!”丁小妹一路碎碎念着,眼神十分幽怨,“入秋了,多一床被子,就能多暖和一点!”

丁家村坐落在赵庄镇北面二十里开外的山坳里,四周山高、林茂、谷深,散居着约莫有二十来户人家,春夏耕种,秋冬狩猎,山民们过着与世无争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偶尔到山外的赵庄镇交换或采买些日用物资。因为他们打猎很有一手,猎到的野物往往是上等好货,镇上的人还挺欢迎他们。

每隔半个月,丁小妹都要到镇里一次,带着兽类皮毛或一些山珍来售卖。以往是父亲或者兄长带她前来,后来捡到了春雨,父兄发现春雨除了傻气一些,为人还靠谱,平时慢慢腾腾,关键时候手脚往往出人意料地灵便有力,于是忙不开时,就由春雨陪丁小妹一起前往集镇。

说到春雨,那是在今年立春那天的事了。

那一日天气十分阴沉,但丁父又早已与镇上的客人约好了要在那天将老山参和猪皮送去,只得赶着路出门,因两个儿子要忙于修补旧房,便带了丁小妹前去帮忙算账。

交易购物还算顺利,父女俩背着大兜小兜的日常用品赶回,半路上却下起了绵绵细雨。料峭春寒,冷雨湿身,寒风入袖,直冻得人浑身发抖。

山路泥泞不堪,丁小妹不慎摔了一跤。丁父心疼女儿,路过山脚的义庄时,便大着胆子进去避雨。

没想到的是,义庄门口,直愣愣僵卧了个人,年纪轻轻的,浑身浸血,一动不动。丁父弯腰伸手探他鼻息,觉他一息尚存,便也将人拖了进庄去……之后,带回了丁家村。

那青年便是春雨了,问他叫什么,他自己也茫然不知;因为一场春雨,或者说以雨为缘捡到的他,所以丁家就叫他“春雨”;村里人却喜欢叫他“傻子”。

丁父捡到他的时候,他一身的伤,显然是遭人毒打所致,丁父和丁小妹给他敷药的时候都以为他活不成了,没成想,那种阴雨绵绵的天气里,他竟然还真扛下来了。

奇怪的是春雨伤得很重,但好得很快,不过半个来月,奇迹般痊愈了。村里人说全赖山中草药好,丁小妹说全靠春雨年轻,体质强。总之,春雨蜕了伤疤,再洗去一身尘埃,穿上丁家二哥的衣服,竟也是个温和无害的干净青年。

哦,不,是一个还算有几下拳脚功夫的青年。

只不过,这青年似乎脑袋不太好。记不清以前的事和自己是什么人不说,平时最常干的事就是望天、望天和望天。你跟他说话,他好久才回一句,你都从魔君出生讲到魔君征服四海了,他才茫然无比地问你魔君他妈是谁。

唉,可惜了大好的男儿,是个傻子。

这世道大约都不会对傻子抱有善意的。春雨刚到丁家村那会儿,因着疯疯傻傻,很是受了些欺辱,莫说大人了,就连八九岁的顽童都能轻易欺负了他去,什么用石子投他,骗他吃狗食还是轻的。有一回,还有几个小儿用棍子挑了鸡粪去,骗他说这是好吃的,春雨呆呆傻傻就接过来要送进嘴里,幸好被丁小妹及时看见阻止了,又恨恨地将这些小儿好生恐吓了一顿。

丁小妹骂完那些小泼猴,回过头来,眼光碰上春雨懵懂如稚子的眸子,又气又怜,恨铁不成钢了好一会儿。

可人性本就是这样,连自家两个兄长都不太待见这个突然冒出来在他家吃白食的陌生青年,那些对她关照有加的叔叔婶婶们,对待一个傻子时,偏就从不给好脸色。

直到后来有一天,村里青壮男人都下地和打猎去了,村中尽是老弱妇孺,不知从哪边林子里跑出一只花豹,体型硕大,肚腹却扁扁瘪瘪的。那猛兽想是饥肠辘辘,才冒险冲进了村子里找吃食,正好撞上正在村口玩耍的丁小妹和一群小童。

一群小孩哪里跑得过山林猛兽?只见那花豹一个猛扑,便将村长的幼子扑倒在地,血盆大口张开,露出猩红的长舌,就要朝着小孩的脖颈咬落。

一帮孩子都尖叫哭喊:“豹子吃人啦”“救命……救命啦!”;丁小妹吓得瘫倒在地,爬也爬不起来。

眼见那孩童就要丧生虎口之下,一只白净结实的胳膊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伸入了花豹大张的口中,五指一把揪住它的舌根。

花豹又惊又痛,舌头被抓,咽喉被梗,那一口无论如何是咬不下去了,双爪放了孩子,疯狂地撕抓露在口外的半截胳膊。

手臂血肉横飞!但来人死死揪住花豹的舌头不放,一人一虎交缠搏斗,在地上连滚了十几个圈,你撕我打,直看得旁边一众孩童们目不转睛,一时间忘了嘤嘤哭喊。

丁小妹回过神来,认出与猛兽搏斗的人正是她家捡回来的那个傻子,于是搬起个石头在手上,但人与兽滚缠在一起,生怕误伤,终于砸不下去,哭着喝道:“快去叫人!快去叫人啊!”

孩子们纷纷惊醒,各自冲向山野,朝着各家田地跑去。

最先赶到的是丁家兄弟,这时人、豹均已筋疲力尽,春雨又一次浑身血迹斑斑,因失血过多而脸色煞白。丁家兄弟急忙扑上去,与春雨合力制服了花豹。

真是应了打虎还靠亲兄弟那句老话,他二人自此待春雨亲厚了许多。

村长等乡亲们纷纷到来,丁小妹叽叽咕咕讲述春雨如何救人,如何将手伸进豹子嘴里,如何与豹搏斗。有些人听了半信半疑,小声嘀咕:“傻子毕竟是傻子,傻里傻气的将手伸进豹子嘴里,也不怕被咬断了。”

村长对春雨重重地点了点头,暗想道:“听爷爷说过,我家一位先祖擅长狩猎,艺高人胆大,能够徒手活捉虎豹,所用绝招就是诱野兽张口来咬,然后死命抓住其舌根……今天莫不是祖先显灵,假借这个年轻人之手来救我家儿孙?或者是这个傻小子误打误撞?……”

他沉思一阵,踩上一个树桩,大声道:“今日,春雨救了我们村的孩子们,往后,他便是我们村的恩人,大家不许再欺负他!”全村老小轰然答应。

那傻子闻得他们这边动静,回过头来,眼神黑沉,面上沾着猛兽的血,端的是如同一尊煞神。

众人一惊,齐齐后退一步,对傻子心怀感恩的同时,不知怎的,又心存畏惧,再不敢惹他。

倒是那几名豹口之下逃生的孩童齐齐冲了上去,围在傻子身边,一个个嘤嘤哭着,左一句“哥哥你受伤了”,右一句“呜呜呜,哥哥你疼不疼?”。

如此,傻子终于被丁家村的人接受了,在丁家村安定了下来,他的手臂也在几天后再次奇迹般恢复如初。此后村里人像丁家一样正式叫他 “春雨”。但村外面如赵庄镇的人们,仍然叫他“傻子”。

一转眼,春雨也在丁家村大半年了,丁小妹渐渐发现了春雨的一个习惯。

每每到了镇上,不管怎么走,春雨总能走到戏台那边去。且非得看完一场秀微君恶战那名钧天弟子的大戏,才愿意乖乖被她扯着袖子离开。

“唉,”丁小妹耷着眼帘,“你说你,要是看不同的戏也就罢了,你这次次都看同一场戏,烦不烦呀你?”她其实只是习惯性地吐槽两句,她知道春雨不会回应她的,运气好的话,天黑回到家的时候也许能得他一句回应。

万万没想到,这次春雨回她了。

春雨的声音很好听,很舒服,真真如春风化雨,于无声处动人心弦。

只是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动人了,对于一向沉默寡言的春雨而言,简直是惊人之语了。

“那钧天弟子恶贯满盈,该死上一千次万一次才是。”春雨一边低头看路,一边说了句。

丁小妹完全能理解他对那钧天弟子的观感,这世上没有谁会觉得那与魔君作对的钧天弟子是个好东西。但这并妨碍不了她一脸惊恐,“所以……你要去把魔君大人杀那钧天弟子的那场戏,看个千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