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徵诧异于蕴娇的冷静,他还以为要迎接一场狂风急雨,不曾想连雨滴都没瞧见。
他以为蕴娇是想找太子吵架,松垮下坠的眉毛挑两下,他“啧”一声,摇头道:“不行。这时候去见太子,等同于嫌打在脸上的巴掌不响。”他宽慰蕴娇,“你看开些。这两天别出门,流言无情,免得伤到心。”
要是搁在以前听到阿爹说“不行”,苏蕴娇怕是能哭个三天三夜。到底多活一辈子,心性成熟多了,她闲闲整理领口的兔毛,语气平淡道:“不行就不行罢。阿爹,我想阿娘了,她在哪儿?我去看看她。还有大哥哥二哥哥,都在府上吗?我想他们了。”
苏徵离远看自家大姑娘——这到底是变性子了,还是在憋什么点子呢?
苏徵不放心,从苏蕴娇居住的院子里出来以后,他召集府中的家丁、婢女和婆子,吩咐他们看住大姑娘,时时刻刻不松懈,千万别让她溜出府。
一是怕她听到外头的风言风语,平添烦恼。二么,是怕她由着性子去太子东宫撒野。
苏家在皇上跟前是得眼缘,但说到底是外姓,没沾皇族血统。蕴娇要是惹恼了太子,将来太子登基,苏家上下几百口人命必然岌岌可危。
那位储君——啧,可不是甚省心角色。
与阿爹话别之后,苏蕴娇穿上夹棉斗篷,踏着雪去见阿娘。
多年不见阿娘,此番相见,心里着实酸得厉害,话没说两句,眼泪便淌了满脸。
苏夫人只以为她被太子退婚后心中委屈,这才啼哭不止。软着声儿哄了半晌,又让府里婆子现做了一碟子梅花香饼送来,哄着笼着,好歹是让蕴娇显出笑模样了。
梅花香饼还是母家做的最好吃。从苏夫人房中出来,苏蕴娇一边擦着唇角的饼渣,一边抽噎不止。
回到后院,苏蕴娇立刻觉察到周围多了不少家丁和婆子,他们看似在忙于手头活计,然眼神却总有意无意地瞥向她。
苏蕴娇在长廊下站了一会儿,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前院走。穿过几层院门,她忽而加快脚步,小跑着往最外头的大门口跑。
没等她跑到大门口,五六个家丁不晓得从哪里跳出来,分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围住她,异口同声道:“大姑娘,请止步!”
苏蕴娇本就没想跑出去,仅是想试试这些人到底看她看得有多严实。现下看来,他们看管得甚为严实。
她轻抬凤眸,懒洋洋开口,“阿爹让你们看紧我的?”
家丁不敢抬头看她,“国公爷也是为了您好啊。现在外头风言风语的,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大姑娘您不出门,就听不到那些闲话了。”
大门外传来马车停稳的动静,车厢前头厚实的花团锦簇布帘子挑开,一道纤细人影被婆子搀扶着缓缓下车。
苏蕴娇望着那道由远及近的纤细人影,小声道:“谁说不出门就听不到那些闲话了?可不一定。”
纤细人影越走越近,眉眼也越发清晰。她的肤色白皙如雪,左不过看上去不大康健,透着股病恹恹的弱态,鸟栖枝头的绣花小袄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不知陡峭寒风会不会往里头灌。
来人是国公府二小姐,苏蕴娇的庶妹,名唤苏锦华,由二姨娘田氏所生。
“长姐无忧无愁的,还同下人们在此玩闹呢。”苏锦华迈过门口的石阶,在婆子的搀扶下走到苏蕴娇旁侧,“外头可都闹翻天了。我不过出门看个郎中,半个时辰都不到,满耳朵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议论声,真真儿听得心烦意乱的。”
苏锦华和苏蕴娇几乎是同一时辰出生的,前后不过差了一炷香的时间。上辈子苏蕴娇的脾气可以用骄纵任性来形容,但无论怎么骄纵任性,她对家人始终真心真意,宁愿自个儿吃亏,也不愿家人受屈,尤其对这个身子羸弱的庶妹更是疼爱有加,几乎有求必应。
也是将死那年,才知这副羸弱身躯下包藏着怎样歹毒的心机。苏锦华与她的生母田氏勾结孟含蕊,三人里应外合,将苏家祸害得家破人亡,最后只剩下几个和她们关系亲近的。
甚至,就连这幅病病殃殃的模样也是装的,只为借着病躯多讨些怜爱。
此生再见,着实厌弃。
苏蕴娇深知这个妹妹心思深重,眼下还是别撕破脸为好。她假装听不出苏锦华话中暗藏的讽刺,表情如常道:“哦,是吗?外头都议论些什么?”
苏锦华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柔弱模样,“罢了,还是不说了,长姐你听了定要发火的。”
话头是苏锦华挑起来的,说了一半,把人的好奇心勾动起来,又假模假样地不往下说……苏蕴娇暗暗在心底“啧”一声——怎的上辈子她竟没发现这个庶妹是这般虚伪诡诈之人?
“无妨。”她不动声色道:“你我本是亲姐妹,彼此间无须顾虑太多。何况那些嚼舌根子的话都是外人说的,我怎会把火撒在自家人身上呢。”
苏锦华等的便是这句话。她藏起眼底的精明,拿帕子擦了擦嘴,柔柔弱弱道:“外头的人都在嘲笑长姐,道长姐定是做了甚不检点的事情,太子爷难以忍受,是以才退掉这门结下多年的亲事……”
外人素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苏蕴娇能想到他们会议论些甚么难听话。眼底浮现洒脱淡然之色,脸上却满是愠恼,她故意慢慢悠悠问苏锦华,“这话也忒难听了。锦华,你听闻此言之后可有出面为长姐解释,将太子退婚的实情告知那起子胡乱猜测的人?”
苏锦华没料得长姐会突然问她这个,她怔住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