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玛莎百货关门前的最后一天,我进去买了两瓶牛奶。从玻璃门中走出来的时候,我看到谢衍一手撑着车门顶,正准备躬身进入他的黑色捷豹里面。
三月与四月的交叉点,黄昏时分,天上飘飞着一点淅沥小雨,捷豹旁边的谢衍跟我记忆里的形象并无差别,非常een,奶白色开司米毛衣底下是一件深靛色的衬衫,熨贴又不缺腔调,叫人看不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我抱着一个牛皮纸袋子,里面装着两个盛满牛奶的玻璃瓶。这个形象钻入了谢衍的眼珠子里,隔了十米,我无由来地被冷得一个激灵,仿佛看到了他眼中的自己。
谢衍把门关上,慢慢走到我面前。
这个男人比我上一次与他见面时消瘦了一些,两条被剪裁精妙的裤管包裹着的腿又直又长,整个人像一把春秋王侯墓中千年不朽的利剑,取人性命不费吹灰之力。
他离得近了,我可以看清那些停在他的黑发上的小水珠,跟落了霜似的谢衍确实也没那么年轻了。但看到他笑起来的样子,我又火速收回了这样的想法。谢衍自然无比地从我手中接过了牛皮纸袋,没有开场白。
“我送你回家。”
他讲起时还是存留着一丝非母语的涩,但假如我们是初次见面,我必然听不出来。
没有“好久不见”,没有“地址变了吗”,没有“晚上好”。谢衍这样的男人,我们总是默认他是通晓一切的。
我随着他走到那部黑色捷豹旁边,他一手抱着牛皮纸袋,一手帮我开了车门。我低声说了句“谢谢”,而谢衍只是微笑。
这不算久别重逢,我和谢衍的关系根本达不到久别重逢的标准这是“在逛街的时候偶遇了好久不见的熟人”,撑死也就是吃蛋糕时发现多放了一片草莓的程度。
谢衍的车上弥漫着一股昂贵而冷峭的香味,豪车皮座的皮革味与他身上白麝香和烟草混合的香味融为一体,完美无缺。
我突然闻到了自己身上那股玫瑰香插入到了他们的契合之中,就像是一个满身脂粉味的女伶中断了拉赫马尼诺夫的交响乐会,突兀而俗气。
谢衍这时微微侧过脸来,目光从我的脸上擦过。他问:“你喜欢喝牛奶吗,纤澄?”
我点点头:“还可以。&的牛奶挺好喝的……可惜它明天就要关门了,然后在上海就买不到啦,要换个牌子。”
谢衍微笑:“ae跟我提到过,你有乳糖不耐受症,他对此记忆深刻。”
ae就是傅阳,我的前继兄,也是我之所以会认识谢衍的原因。我有些吃惊,又略微有些不爽傅阳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和谢衍瞎说。
“ae跟你说了那件事吗?”我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青春期的丑事随之从我的记忆封存处破土而出,然后立刻长成一株苍天大树,拔除不掉,“他骗我喝了两瓶过期牛奶,我差点死掉的故事?”
谢衍的眼动了动:“他的版本是,他救了因为半夜偷喝牛奶而上吐下泻的你。”
我突然很想打电话锤死傅阳。
嘴上没个门把就算了,还胡编乱造!
如果他连这种破事都告诉了谢衍,那我们之间的大小事情想必谢衍也基本都知道了。
尽管,我很清楚谢衍根本不会把我这种刚告别eenager身份的小姑娘当异性看,但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希望自己在这种男人面前失去好形象。
我假笑:“呵呵,ae总是喜欢美化自己。”
谢衍“嗯”了一声,然后说道:“所以我不尽信他说的。”
竟然有点安慰的味道。
我有些受宠若惊,但很快这种错觉就被我强行抹去了。
谢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这是傅阳的原话。
我就坐在副驾上,与他不过两臂距离,但我们中间仿佛隔着一个被浓雾笼罩的巨大沼泽,我所见的一切都是海市蜃楼。
谢衍总是戴着一层温情脉脉的假面,能使人误以为被他所爱,而揭开这层假面之下到底有什么
我的手机传来振动,我连忙拿了出来,来电显示是“亲妈”。
我不好意思地冲谢衍笑了笑,谢衍表示“请便”之后,我按下了接听键。
“妈咪啊。”
我妈,苏欣苏女士讲话总是上海话、白话、英文掺在一起乱讲,就是不讲普通话,逼着同她对话的人跟她一起乱成一团,晕晕乎乎地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
我从小习惯她这个作风,三言两语就解决了苏女士。挂了电话之后,我把手机放在腿上,车内随之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谢衍打着方向盘,我悄悄地瞟了他一眼。
他多少混了点洋人血统,好得出奇的五官在远东特有的秀致之外透着一点西洋精巧的浓丽,尤其是他的眼珠子,在光线中呈琉璃般冷冽的色泽。
但大部分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谢衍虽然总是表现出一副温文尔雅的公子做派,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有多令人生畏。
我始终认为他这样的资本家不该长这么好,明明每个毛孔里都淌着名为“资本”实为“金钱”的肮脏血液,却一副高风亮节的清爽模样,太欺骗纯真的人民大众。
“叮。”
pple默认提示音突然响了一声,我连忙低头,是傅阳发来的微信
傅阳:九点igh,过来?
谢衍扫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