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小喻,你的拖鞋真难看。说这话的是连宋。他也穿着拖鞋,骑在一辆儿童车上,盯着她。祝小喻手里拎瓶酱酒,菜洗好下锅发现酱酒没了,早上她晃晃瓶子还有那么点瓶底,觉得晚上应该够了,谁知等用的时候酱油瓶已经被少有勤快的男人收拾掉了。她关了煤气,穿着拖鞋飞快跑下去,男人都是踩着饭点回来,她不愿意听他说些废话,好在小区里有个连锁超市。大家都是衣衫不整的来这买盐买醋,刚开始都觉得有失形象,时间久了,次数多了,她也混了进来,竟丝毫不觉得一次买包挂面,买两卷抽纸是件什么羞耻的事情。早晚都会变成大妈大婶的,没什么可怕的。每当她排在收银台的队伍里,看见前面有买五只鸡蛋的,两块钱的面包的,她总会如此安慰自己。 只是安慰完了后,总在毫无防备下被这个讨厌的连宋看见。她停下脚步,有意挖苦他,你吃饱撑的啊?你盯我梢?你这才能不去国安局真是屈了啊?我看你是记吃不记打,你是钱多烧包的在这买的房子?连宋也不答话,骑着不知道骗哪个小朋友的车走了,真是个祸害。祝小喻一边往前跑一边骂。 回到家,刚关上门,打开煤气,男人就回来了。 马上饭就好了,祝小喻朝厨房外面喊。 没事,男人探下头说。然后就是放钥匙,换鞋声。等菜摆上桌,男人也换了便服出来。祝小喻把筷子递给他。 今天的菜怎么这么咸?男人问。咸吗?祝小喻赶紧尝了一口,哦,可能酱酒倒多了。 以前不放酱油的吗?男人又夹了一口菜,咽得有点慢。可能是牌子不一样吧。祝小喻有点小失落,她接着说,我在小区超市买的,时间紧,没来得及去看牌子。男人也察觉到她的脸色,补救似地说,少吃酱酒好的,我看书上老说吃酱油对你们女人皮肤不好,会黯淡。是吗?祝小喻答。如果不说话,这顿饭就吃不下去,可说了话,这饭就吃得堵得慌。对皮肤不好,FP,以前天天吃,怎么也没这么关心我? 她的火仿佛一下点燃了似的,正欲发作,男人已经吃完转身,留个屁股给她。祝小喻心想我这是怎么了,提前进入更年期了?两人几年了在一起,不也这么过了吗?她把火气压下去,慢慢把饭吃完。自己做的,只有自己吃。 越吃越没味,她也索性不吃了。洗碗收拾干净,抬头看见那瓶酱油,她一把扔进了垃圾筒,想了想,又拎出来放水笼下洗了洗重新放回调味架上。她可怜这瓶酱油,不就是没有成为名牌吗?她暗暗笑笑。现在的自己,就像这瓶酱酒。朴素得没有一点味道,已经引不起男的食欲。 她提前上了床躺着,男人没这么早睡的习惯。睡不着,她东想西想,想做个面膜,起身趿上拖鞋,想起连宋的话,她低头看了眼,真有那么丑吗?不至于吧。这双拖鞋她花了几十大银哪,以前都是随便十几块买一双,穿裂了就扔。后来随着有了点见识,也就想让自己变得有点品味,睡衣,鞋子,口红,也往牌子上逐渐靠了靠。男人有次盯着她新买的睡衣看了看,问了问价钱后,说神经病,穿给谁看呐。她开始想想也对,给谁看呐?后来见男人也没动她,她气愤地想,我穿给自己看。 面膜敷好,祝小喻又躺回床上,拿过床头的书,打开折页,继续看着。男人在另间房里忙得劈里啪啦。他爱打游戏,一个理科生,祝小喻当初就是听了众人的言,觉得男女在一起过日子图得就是个安稳,他也真如大家所期盼的那样,是个一直一条线的人。两人从认识到相处到最后一起住,决定都是祝小喻在拿,他听她的,也不反驳,恋爱的时候也买过花,后来祝小喻说别买了,怪浪费钱的。他就不买了。真的不再买过。再想让他买,祝小喻也不明说,就指东指西地说谁谁很浪漫,又买花又过生日的。他就说不成熟,不如买麻花还能当早餐。祝小喻给堵住了,这话也是当初她说的。他记性就是好,愣把这些记住了。 就这样过下去了吗?祝小喻心想。日子倒真是平静。平静得她都失去了斗志。 感觉面膜干了,她去洗掉。侧头看了一眼,他还在打游戏。她想过去敲敲门,两个人很久不在一起,她有点想。他们不过才短短两三年,竟似过得比老夫老妻还清淡。走到门口,握到门把手,她又不想开了,转回来继续在床上烙饼。书也看不下去,灯光也觉得甚是刺眼。她重新又半坐起来,把灯光拧得暗了些,朦朦胧胧得竟有了些睡意。不知多久,门开了,有人进来,被什么绊住了一下,她又给弄醒了,睁开眼,男人对她说,也不把拖鞋放好。她不想说话,因为此时一旦开口是决没什么好话的。 男人倒也没再说,直接躺下睡得很快。她把灯关了,翻过身去搂男人,并用身体使劲朝他靠了靠,男人说,小喻,最近很累,别折腾。她淋了盆凉水,心哗得就透了底。 记得刚认识时,男人追得紧。三天两头来接她,晚饭从来是他提前给订好了的,有时候吃完了,时间还早,她要去坐车,他就跟在后面送她,夏天的时候,不忘买两枝冰棍,一边吃着一边等车。他不太怎么爱说话,祝小喻跟他在一起也说不多,所以吃冰棍等车竟化解了不少尴尬时光。 有天下雨,突来的暴雨,祝小喻带了伞,仍然给淋了个落汤鸡。两人吃了烤肉,雨一直到末班车都没了也没停。打车也极难打,祝小喻固执得要走,他跟在她旁边,淋得不成样子。祝小喻说,你回去吧,别感冒了。他说,你和我一起走。祝小喻有点心热。等到侯车亭里也站不住人,路上的人越来越少,祝小喻拧了拧自己湿透的裙子说,走吧,我跟你回去,今晚只能借宿你家了。他好像很高兴,笑了笑。只是天很暗,祝小喻也顾不上想这些,把伞匀一边给他。 他在老城区有套房子,地段比较繁华,没走多久就到了,他一直牵着她的手,对她说,雨大,路上有古力盖往外冒,小心点。她就被他牵着,觉得这雨下得,有那么点意思。 时间有些晚,楼道比较暗,他对祝小喻说别跺脚,祝小喻在楼道门那收了伞,甩了甩水,轻手轻脚地跟在他后面上楼。到了,他开门,让祝小喻把伞放到洗衣间,他给找鞋穿。没有备用拖鞋,他让穿他的,他光着脚。真是单身汉生活,祝小喻心里叹口气。不过,她又觉得放心,至少私生活不乱。她把包挂好,问他,有没有多余大点的T恤借她穿?他马上说有有,我给你找,翻出一条来递给祝小喻,让她先去冲澡。 她洗得很快,什么也没带,只好用了他的洗发水。他简单得连洗脸的都没有。祝小喻多用水冲了几下,好在只是淋了雨。她隔着门缝问他说,我的裙子湿了得洗了,否则就霉了,你有晾的地方吗?他说你洗吧,洗完晾在卫生间。她想,我明天还得穿呢,晾卫生间能干了吗?她没再问,干脆洗了,跟他要了个衣架,挂在那儿滴水。 她穿上他的T恤,他没吹风机,她拿毛巾使劲擦擦头发,坐在沙发角上,把拖鞋给他。说,你穿吧。他说不用,没事,你穿就行。她又说,你不洗澡吗?他的脸红了。祝小喻觉得他可能想得和她不一样,忙又说,你也淋了雨,冲冲吧。他方站起身,背着她把鞋穿上,去冲洗。水流的声音很小,也就五分钟,他出来了。祝小喻正在发呆。脸干得厉害,没东西可抹。她有点后悔答应了他。他说,等水不滴了,一会把裙子晾到阳台上。祝小喻想,总算不死板。她掀掀窗帘看看外面,雨没停的姿势。她慢慢放回窗帘,一边装作欣赏他的装饰一边化解这空间的窒息般的安静。 他说,你睡床吧。祝小喻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点点头。有床有沙发,按他们认识的时间与次数,加上相熟度,祝小喻觉得他会睡沙发。他也把床先让给了她,睡一晚沙发没什么,如果换作她,招待一下朋友,她也不觉得有什么怨言。她打消了雨停或者雨小就走的念头,实在不行明天早些走,回去换个衣服洗个脸。她安心上了床却忘记定闹铃。她太相信自己,她有择床的习惯,她觉得她不会睡得太踏实。 她看见他把大灯关了,只开了台灯。爬到沙发上,盘着腿,打开了电脑。她紧了紧薄凉被,放心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