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凋零,本就在枝头摇曳欲坠,此刻满天弥舞的花瓣像是个绮丽的阵法,将他们二人团团笼在其中。
点点绯红飘落在发上,衣上,亦将男人俊秀的眉眼尽数覆盖住,淑凝透过纷飞的花瓣瞪大眼睛去看,他的面容依稀可辨,却朦胧而不真切。
南孜墨怡然不动,任由梅花饰了他满身缟艳,凤眸芒彩泠泠。
艳魄与须眉俱居,美色撩人,情景极为旖旎,但淑凝却是无暇欣赏。
“奴婢确实不懂。”她低声道,口吻中隐含着难以言喻的沉痛。“奴婢想替父亲报仇,不光是为了卫家荣辱,也是为了自己的前路。唯有如此,奴婢才能感觉到自己尚有用处,还不至于沦为一个只靠依附他人而存活的废物。”
南孜墨像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意料之外的话,微愣,面庞显露出了淡淡的犹豫之色。
淑凝见他动容,趁热打铁,“陛下究竟要奴婢做什么?奴婢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三问齐射,逼得男人剑眉稍敛,目光闪烁如电。
南孜墨恢复平和,轻声道:“你有时伶俐过人,有时却又愚笨得很。”
“你什么也不用做,远离朕,远离内宫纠葛,远离政局斗争,别牵扯进这尔虞我诈里来,继续当你寂寂无名的小婢子就好……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
淑凝半信半疑,咬牙冷哼,诘问道:“怎么就是我父亲的意思了?”
“他在前廷里步步为营,尚且败于梁氏,何况你?”南孜墨眸色复杂难辨,低沉道:“明哲保身。”
淑凝浑身大震。
仅四个字,字字珠玑,皆化为利刃,在淑凝心上使劲戳出了几个窟窿眼来,钝痛之余,瞬刻血流如注,汩汨好似春水泛滥。
原来父亲的遗愿,是要她明哲保身?
经此一点拨,淑凝恍然大悟,苦笑着,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浑身凉透。
好一个明哲保身。
父亲费尽心思,不过是为了留住自己的一条薄命,她却明知山有虎,亦义无反顾地铤而走险,辜负父亲的一番苦心。
可卫家一脉的血海深仇仍历然在目,要她独善其身,枉顾家门法度,岂不愧对于父母之恩,愧对于卫家列宗先祖?
在淑凝胡乱想着时,南孜墨又道:“卫相所愿,不过是你的旦夕福祸,朕既然答应了他,便要遵守诺言,尽全力去护你无恙。若你再出些什么事,不光朕食了言,卫相只怕在黄泉路上奈何桥头,也难以心安。”
“我懂了,我懂了。”淑凝失神地喃喃自语,悲恸道。“他不让我为他报仇?他宁愿背负着一世的骂名就这样死去?身为卫家儿女,亲眼看着父亲含冤莫白,我怎么做的到?!”
胸腹处突然隐痛如刀剜,她缓缓捂住心口蹲下身子。
“那就交给朕来做!”
淑凝猛地止住将要涌出的泪影,听得他此话铿锵有力,甚是惊讶不已,抬头看向他。
男人身姿秀颀,挡住了淑凝,竟也将月影全数遮蔽。
淑凝眼睫低垂,浅泪模糊了视线,不清楚他神情如何,只隐约看得见他黑暗中的大致面孔。
眉目似画,隽秀亦如初逢。
“你放心,卫相的仇,朕一定会为他报。”
他的神态宁静致远,眸中的厉光与锐意却大盛。
淑凝呆呆地望着他,一下子忘了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南孜墨缓声道:“卫淑凝,成为朕的棋子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容易。”
“朕的身边尽是血雨腥风,有各种明枪暗箭,防不胜防。留在朕的身边,不过是更加涉险,处于危急关头时,顾全大局为重,朕无法确保你的安全。”
淑凝勉强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奴婢明白了。”
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急道:“陛下既救了奴婢,那奴婢的兄长呢?!”
“他很好,起码有朕在,还留得一条命。”
“那他在哪?”
“……安全的地方。”
淑凝如释重负。
皇帝不愿告诉她,那她也不刨根问底,只要得知卫景尚存人世,她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