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他列了张清单交给白逸,由白逸代为处理他在大齐的财产,除了留给轩王府上所有人丰厚的安置费用,余下的钱连带跟随他多年可以重用的人才的资料,他毫无保留交给龙潇,也算是对大齐朝廷有一个交代。本是连同白逸一并遣散,由他自行决定去处,奈何白逸固执,与一起来秦州的另外几人替他守在了李宅。
夏末秋初,正是蜜桃成熟的时候。漫山的桃树结出累累果实,他摘过几个尝鲜,清甜多汁,口感甚好。秦曦最是嘴馋,他又摘满了一小竹筐放在她的墓冢旁。这一日山风清爽,拂去了浮躁的热意,彼时他自桃林深处走回来,正提了笔在屋内作画,画到一半时,突然迎面袭来三支闪着寒光的飞镖。
白逸敏捷,率先从暗处冲出来,拔剑挡下,三支梅花镖不偏不倚齐齐钉在剑身上,他眼尾扫去,镖上淬了剧毒,他不禁上前一步护在李轩身前,神色肃杀冰冷,牙关里挤出二字:“卑鄙。”
独孤昊笑得没心没肺,出言讽刺:“论卑鄙我独孤昊恐不及你这个伪君子。”若非秦曦用命换得李轩的生,他恨不得亲手杀了李轩:“她为了你一再退让,可你连她的命都留不住,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这话说的很是刺耳,任白逸都听不下去,忍不住怒道:“独孤公子请自重,王妃的死我家主子也很痛心,休要再出言侮辱,否则别怪在下不客气。”
白逸温和寡言,若不是独孤昊激愤之下说话实在难听,折辱了李轩,他不会这么激动。他警惕的目光牢牢盯住独孤昊,王爷和王妃二人的感情本就不足为外人所道,王爷失去挚爱的痛苦嘴上虽不说,他一个家臣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家王爷不是一个会把情绪流露表面的人。先前王爷在战场受了伤,又因为王妃不肯原谅他,在雨里站了几日,连日路途颠簸,思念成疾,身体已然大不如从前。王妃一死,王爷的气魄只剩了最后一魄,独孤昊偏来刺激王爷,安得是何居心。
“我倒要看一看,你如何不客气”
“你!”白逸变了脸,欲要拔剑。
“退下。”李轩气定神闲搁下笔,屋内独孤昊两眼猩红怒视着他,他未放在心上,只边走边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不妨过来喝一杯茶。”
院外凉棚下置了一张茶桌,李轩和独孤昊相对而坐,白逸抱剑站在几丈开外,谨慎地注视着两人,一旦有不对劲,他便立即冲上去砍了独孤昊。
李轩从容地盛好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放在独孤昊面前,惠风和了蜜桃的清香飘散在空气里,与浅淡的茶香奇妙地融合在一处,他端起另一杯喝了两口,指尖感受着微热的温度,心如止水。反观独孤昊面前那一杯,始终没动过。
“你能来这里找我,便是已经放下了她的死,今日待你从这一处桃林离开,你还是独孤昊,于我却不同。如你所言,我这一副凡人躯壳是她的命换得,若非如此,我已随她而去。”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此生我不会再踏出这片桃林,你若要报仇,我随时恭候。”
人生在世最痛苦莫过于如一具行尸走肉那般活着,他的肉身还在,心却困在这残破的躯壳里枯死衰败。她生前最后一个愿望是回到这里,她在这里,他便哪里都不去。
“我不止一次想杀了你,我只后悔没早杀了你。”人死如灯灭,她死了,余下的一切失了意义,即便杀尽天下人,也换不回一个她。怒气褪去,变成了深沉的无力,与她斗嘴作对的日子,好似就在昨日。
独孤昊站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很是颓废,眼中含了一抹讥讽:“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样,记住你的承诺,若你违背誓言离开桃林一步,穷尽天涯海角,我都会将你的尸体带回给她陪葬。你既然口口声声说真心爱她,与她死在一处应当很欢喜。”
至于那个亲手害死她的人,他有一万种方法让他痛苦地活着。惩罚一个人,杀死他是下策,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上策。
独孤昊已走远,李轩一人维持方才的姿势坐着,茶早已凉了,他将最后一口茶喝尽。天色渐暗下去,平地骤然起风,吹乱了屋子里桌案上的一叠画纸,每一张散落在桌子周围的地上,纸上画的全是同一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