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大梁使臣入京。与此同时,谢棠被选为和亲公主一事也尘埃落定。 谢棠拿着周帝御笔亲批的圣旨,心里头一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接到圣旨的当晚,谢棠去平春殿守灵。 平春殿是安郡王谢容的寝殿,棺椁就停放在此处。 谢容性子活泛,平日里平春殿总是热热闹闹没个消停,总要谢棠出手把人修理一顿才能安静片刻,然后故态复萌。此时的平春殿鸦雀无声,唯有烛火不时爆出几点灯花,过往的繁盛犹如一场空梦,梦醒之后,是连值夜的太监都遍寻不见的萧瑟清冷。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奴婢这就去找人过来。”谢棠还没出声,木兰倒先气红了眼,“一个一个的势利眼,往日里削尖脑袋往郡王爷身边凑的时候也是他们,这会子倒做了鸵鸟!” “人往高处走,这是人之常情,咱们谁也怨不得。”谢棠木着一张脸走到火盆前,捡了几张黄表纸填进火盆里,“可能他们觉得容儿没了,这东宫早晚要易主。与其在这里耗着不讨喜,不如择木而栖。” “奴婢觉得心寒,您与郡王爷素日里待他们不薄,可是您被污蔑泼脏水,没一个敢吱声的。现在更是过分,郡王爷头七还没过,连守灵的人都没了!” “可见人死如灯灭,这话果然是不错的。”谢棠凝目看向前方的牌位,四四方方一块小木牌凝成她眼底一点浓墨,汹涌着被她压抑到深处,“木兰,我与容儿说会话,你先到外面候着吧。” “是。” 木兰离开后,谢棠低下头继续往火盆里烧纸,絮絮叨叨说着近来的一些事,“容儿,姐姐的亲事定下来了,皇爷爷要我去梁国和亲,嫁的就是前来求亲的梁六皇子,婚期定在了明年开春。我知道你听了生气,可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不过好歹是拖延了半年时间留我苟延残喘,你放心,这段时日我一定会清查杀害你的凶手……” 一滴眼泪从眼睫中滴落到火盆里,“嗞啦”一声没了踪迹。谢棠深吸一气,又缓缓吐出,如此反复几次,才从袖子里抽出来一页纸。她打开看了两眼,犹豫一下,丢进火盆里,眼睁睁看着薄薄一页纸被火苗吞噬,化为灰烬。 “时间过了这么久,我都忘了父王的事情了。也不知这信上说的是真是假,可不管怎样,我为人子女都不能无动于衷。等过了眼前的风头,我就寻个机会去曜城一趟。若这事儿是假的也便罢了,可这信上所言若是属实……他们这些人心心念念宝贝着的,我可不稀罕,哪怕是毁了,也决不让这些人好过!” “容儿,你在天有灵便保佑姐姐早日成事,好不好?” “郡主,碧苔过来了。”木兰隔着一扇门回禀。 “有事吗?” “梁六皇子派人送了幅画过来。” 谢棠压下心头不虞,把手上的纸钱一股脑填进了火盆里,从容自如起身离去。 “怎么回事?” 碧苔答道:“郡主前脚刚走,梁六皇子派的人就到了,拿来了一幅画,说是那六皇子亲笔所绘,一番心意,望郡主笑纳。” “哼,我可受不起他这一番心意。”谢棠冷笑,“退回去!” ~ 当太监苏年拿着被退回来的仕女图忿忿不平地回到驿馆,梁六皇子朱长英正提笔描着另一幅画。 画上是一位曼妙少女,于花间戏蝶,只是脸部只有一个轮廓,五官还未曾描上。 “殿下不知道她们宫里人有多盛气凌人,奴才过去送画,好声好气请她们郡主出来,结果您猜她们说什么!”苏年拿捏着碧苔的姿态,学着她的语气道:“‘我们郡主已经歇了,公公请回’。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这本也没什么,气就气在下面的话,什么‘我们郡主这里什么画没有,不劳你们六皇子费心’。您听听,这有多嚣张!” 朱长英拿着笔在画中人脸上左右摇摆,迟迟不肯落笔。听着苏年的絮叨,他也不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问:“你见着新敏郡主了没有?” “奴才连大殿门都没有进去,哪里能见上这位郡主。” “听说新敏郡主是位美人,比今日见到了新和郡主还要美上三分。可惜你没有见到,要不然我今日就能把这幅仕女图画好送给她了。”朱长英恋恋不舍地搁了笔,深褐色的眼眸中尽是惋惜。 苏年缩在一边小声嘀咕,“殿下对这位新敏郡主也太上心了吧,您别忘了她可是魏晟的外孙女。” “那才好呀!”朱长英眼波一转,和着嘴角一抹笑容,无比狡黠,“魏家的人都死绝了,东宫也是个虚位,新敏郡主名义上为太子之女,身后却并无权势。” “何止是无权无势,还心狠手辣呢!”苏年气冲冲道,“奴才刚打听过了,东宫的安郡王前几日就是被新敏郡主给害了,如今还没过头七。” “深宫大内,哪一个不心狠手辣。”朱长英并不以为意,“况且只要手上没有权势,于我才是最有价值的。” “奴才愚笨,还望殿下明示。” “梁赵战事吃紧,咱们此番来求亲不为大周国能出兵救援,只要他们坐视不理就万事大吉了。可梁与周是世仇,一次和亲哪里能消除隔阂,我若娶了和亲来的公主,于外无益,于内讨嫌,真正的里外不是人。父皇派我过来求亲,是忌惮我在朝中的势力,借此机会来拿捏我。” “那殿下还……” 朱长英抬手阻断苏年的话,踱步到窗边,眺望京城夜幕下的万家灯火,无情的话语随风掠过,“所以我说,新敏郡主是最好的人选。一个身后没有强劲势力的孤女,纵然身份尊贵也注定是大周皇帝的一枚弃子,大周皇帝舍了她不会有什么阻拌,我娶过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还能打消父皇一部分戒心,何乐而不为。更何况,传言中新敏郡主还是个美人,养在后院也是一处景致。” “奴才蠢笨,竟没有想到这一层,还是殿下英明。”苏年机灵恭维道。 朱长英并没有因此而开怀,整个人笼罩在郁沉沉的夜色中,气息也变得阴郁起来,“梁赵之间迟早要有一战的,依我那好皇兄的性子,说快也快。到时何需我动手,自有人替我收拾后患。” 他又徐徐回身,目光落在未完成的画卷上,“这是一桩好事,我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抱得美人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