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的天,清冷的风扑面而来,夹杂着细软的雪粒,城市街道铺满松软莹白的雪,轻轻踩下去,像跌进绵软的棉花堆里。 坐落于主城区的剧院占地面积偌大,建筑充满了含蓄而典雅的韵味,其中分别设立四个剧场。 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有序地组织,正中间的歌剧院座无虚席。 在座的皆着正规服饰,剧院里的暖气开很足,观众席有不少穿礼服的女士。 后台的化妆间虽然没有正厅那般金碧辉煌,清韵格调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古典精致的化妆镜里映出纯白色的古典tutu裙,由4、5层丝稠或尼龙皱褶构成,像朵绽放到极致的白玫瑰。 视线一寸寸往上,洁白无瑕的少女化了裸妆,她的五官生的极美,那捧松软漆黑的长发,被挽成一个髻立在脑后,扎成欧式复古盘辫,头上两侧分别戴着白色羽毛。 净白的天鹅颈展露无遗,纤长娇柔的线条十分清晰。 在少女折下腰肢穿舞鞋时,头顶奢华的吊灯洒下星星点点的碎光,光影跳跃着从纤瘦的脊骨顺着蝴蝶骨,一路攀爬至干净高挺的后脑勺。 常年跳舞的原因,她的身段是极好的,却不是现在流行的骨感美,反倒侬纤有度。 只看着,就让人心痒难耐。 她修长纤细的手指拉着缎带,将其呈十字交叉的形态,先缠上脚踝骨绕至一圈,再将另一根绸带反方向绕上完整的一圈,最后在脚腕的内侧打个精致可爱的蝴蝶结。 要知道从255种肥瘦大小截然不同的舞鞋中,挑选出一双最适合自己的舞鞋可不是一件易事。 幸运的是,祝星萤有一个舞蹈家妈妈,她知道许多小窍门,能使舞鞋更适合自己。 今晚祝星萤将出演舞剧中的公主奥杰塔。 一开始有不少反对的声音,认为她初出茅庐难挑大梁,这个角色是她付出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努力才得到的。 她整日地把自己关在舞蹈房里,一直跳到浑身脱力为止。 台上光鲜,台下不易。 这几天排练都很顺利,她原本是不紧张的。 自从几天前,姜眠答应了要来看她的演出,胸口的那只麋鹿就一直撒野狂奔到现在。 是不是每个少女的青葱岁月里,都会有那么一个人。 是她的青葱岁月全部的美好,是小时候喝完中药后奖励的那颗糖。 在那个只属于你的小小世界里,他是最让人向往的少年,是少女时期最大的梦想。 对于祝星萤来说,姜眠就是那个人。 不管过去多少年,他仍然熠熠发光。 窗外天地通白,软雪乘着清冷的冬风,细细吻过她的玻璃窗。 放在化妆台上的手机猛地振动起来,屏幕上闪着两个字,她凝神一看,眼眸倏亮。 祝星萤拿起手机,清了清喉咙,滑动接通,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头已经炸开唐茂林焦急的声音。 “星萤,姜眠出车祸了……” 脑中某根神经断开,她甚至能听见崩断后的回音。 这种心脏揉缩成一团的窒息感,她在下楼梯踩空时感受过。 姜眠,车祸。 祝星萤一辈子也想不到,那样美好的名字会和那样可怕的灾祸拼凑在一起。 她甚至来不及换上常服,慌忙起身时脚背被厚重的地毯绊住,小幅度的踉跄后稳住身形,紧接着夺门而出。 一路上碰见许多盛装打扮的小天鹅,视线都凝聚在她的身上,似乎都疑惑着演出在即,这位女主角跌跌撞撞地要去哪里。 祝星萤全身的零件都跟着脚步摇晃。 医院到处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冷冰冰地灌满整个胸腔,四面八方是清一色的雪白,不沾一星半点的污垢,显得有些压抑。 祝星萤倚着急诊室门口雪白的墙,身骨本来就娇小,低头坐在那里小小的一团。 纯白色的tutu裙不知道在哪里溅上淤泥,舞鞋还没来得及扑粉,头顶惨白的光线打下来,缎面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顾澜沉朝她走去,锃亮的黑色皮鞋踩上瓷砖地面发出脆响,长柄伞冷冽的金属伞头还滴着水。 顾澜沉脱下身上的黑色羽绒服罩住她,开口是清润如琳琅相撞的声线。 “喝点水吧。” 她温顺地抬手,从宽大的羽绒服袖口伸出半个手掌,直到被羽绒服残留的温暖体温包裹住,才后知后觉到寒冷。 祝星萤抽了抽鼻翼,接过他递来的一次性纸杯,冰凉的唇峰抵住纸杯杯口,温热的白开水顺着口腔滑入食道。 她声音有些哑,“顾澜沉,我好怕。” 顾澜沉向来疏淡清俊的脸上,不由展露出担忧的神情,抬手拍了拍她的头顶,温声安慰道:“会没事的。” 祝星萤垂下眼眸,连颔首的力气都没有。 急诊室门口上方亮着“手术中”三个暗红色的粗体字,时间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约莫二十分钟后,急诊室的门猛地自内推开,祝星萤连忙起身迎上去。 走出来的主刀医生摘下消毒口罩,冷静的嗓音显得格外冰冷: “患者连人带车掉下30米的山谷,遭受了严重的撞伤,导致颅骨骨折、脑积血、身体多处骨折,目前的情况非常凶险,做手术的风险很大,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同意后到这边签字。” 她呼吸一滞。 当医生每说出一种创伤,心就不由自主地跟着颤一下,眼眶里不断地涌出温热液体。 连听着都痛,更别说受着了。 心脏皱成一团。 她稍微稳了稳心神,深吸一口气,拿过笔在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签名。 圆珠笔碳黑色的笔墨在纸上滑动,笔下是一手清丽隽秀的字。 身旁的顾澜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最后还是默默咽回去没吭声。 只是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急诊室的门重新关闭,主刀医生开始动手术,唐茂林的情况相对良好,全身只有几处普通的擦伤,让护士简单地包扎好伤口就赶了过来。 唐茂林抬腿走到她面前,微垂下头看着她,唇线死死抿着,贴着裤缝线的指节逐渐收紧,他的嗓音嵌着沙沙的颗粒感,“对不起,老大他……” 祝星萤摆了摆头,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望着瓷砖地发呆。 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子,脑中思绪混乱,像是下一秒就要爆炸。 顾澜沉侧眸投来一眼,突然颦蹙下眉头,抬手探过来,柔软的手掌心准确地贴上她额头,再开口是标准的陈述句。 “你发烧了。” 祝星萤又摇了摇头,固执地坐着不动,嗓音里带着细软的冰粒,“我没事,我要等他出来。” 闻言,顾澜沉英气的眉拢成焦躁的形态,口气也硬了起来,伸手去拉她的手臂,“祝星萤,你给我起来,你现在发烧了。” 她不依,使劲往回抽自己的手臂。 这回稍稍扩了音量,还带着颤颤的哭腔,一字一字咬的特别用力,翻来覆去都是那句话。 “我要等他出来……” 只有看到他平安,她才能彻底安心。 两人拉拉扯扯间,高度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祝星萤忽然眼前一黑,浑身脱力往前栽下去。 最后似乎落入一个冰凉凉的怀抱里,再便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是在病床上,迷迷糊糊地听见顾澜沉和护士细碎的交谈声。 钢化玻璃窗歇开一道缝,冷风哗啦啦地灌进棉被里。 日色彻底被鸦青色覆盖,飘着雪云层较厚,挡住了夜空漫天的星子。 高烧还没完全降下去,脑袋昏昏沉沉的,她如星河流泄的长发铺了一枕,嗅着枕头里混杂的消毒水气味,困倦无法抑制地朝她袭来。 在心里对自己叮嘱道,小睡一会后就去找姜眠,不能让他在醒来时独自面对空荡荡的病房。 她一定要赶在他睁开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前,扬起一个最灿烂的笑容送给他。 脑中思绪凌乱,像是被系成死结的绳索,她的青睫沾上水,轻轻颤了颤,放任自己跌入纯白的梦里。 据说一个人在最难过的时候,会想起这小半辈子最美好的记忆。 大概是烧糊涂了,她突然断断续续地回忆起自己的高中时期,如倒带般在脑海中疯狂回放。 那段青涩酸甜的高中时光仍然历历在目,恍若昨日,如同一颗酸酸甜甜的蔓越莓。 晨午艳丽而不灼目的光芒,教室里绀青色的布质窗帘被风吹的蹁跹,琥珀色的阳光洒了他一身。 那时的姜眠满脸胶原蛋白,总是松松垮垮地套着学校量身定制的制服,像只被宠坏的猫。 妩媚的桃花眼,漆黑松软的发,发尾带着天然的弧度。 他不常笑的,可祝星萤见过他的笑容后,就再也没能忘掉。 十六岁以前的祝星萤喜欢的东西很多:舞蹈、漫画还有小裙子。 而十六岁以后的祝星萤,只喜欢姜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