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我们琬琬如今也算是个小神仙,能未卜先知,可赚大发了。”
有了哥哥的宽慰,林琬心里松快了许多。她觉得哥哥的话有理,开始琢磨利用这个机会做些什么。
细细回想,她确有一桩遗憾。
便是前世与江彦昭相遇太晚。
嫁给他后,她才知晓因为少时的艰难,他的身上布满疮疤,他的眼睛在暗处不能视物,每逢风雨天他的双腿便会疼痛难忍。
而今大抵是他过得最苦的时候,她想帮帮他,这才有了东河县一行。
桂馥接过来人手中的信和匣子,那人微微颔首,便骑马绝尘而去。
信里没写字,只有林翊寥寥几笔勾勒出的一道浇汁炸鱼。匣子里另外放着一张地契,一张房契和十张银票。
兰薰指着画中的鱼儿,笑道:“大郎君在跟姑娘打哑谜呢。”
旁人瞧不懂,林琬却知道他的意思。
小时候她特别喜欢吃炸鱼块,有一天家里的厨子不小心将准备做红烧肉的调味汁淋到了炸好的鱼块上。本是个失误,谁知她却吃得格外开心,还吩咐厨子以后都要浇上调味汁。
大哥约莫猜到了她的顾虑,是在借这道浇汁炸鱼告诉她,人之一世会遇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事,而已经发生的没法再改变。就像这浇上了调味汁的炸鱼,也有可能别有一番风味。
接连三日的雨终于歇下了。
林琬的马车进城时暮色初降,循地址将马车停在三桥巷的院落前时,已至酉时。
她头戴素白垂丝轻纱幂篱,身穿樱草色蜀锦夹袄,手扶兰薰的小臂踩着下车凳慢慢下了车。
站定后,林琬甫一抬头,就见不远处围着一群人,似是在窃窃私语。
兰薰指挥车把式将行李包袱搬进屋子里,她见林琬踮着脚尖不住张望,笑了笑,心知姑娘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便用胳膊碰了碰身旁的桂馥,“你陪姑娘去瞧瞧,我先进去收拾屋子。”
兰薰和桂馥从小服侍林琬,一个心思细腻,照顾她的起居;一个武艺高强,保护她的安全。
走近之后,林琬渐渐听清了人群里的议论。
“那小子被打死了……吧。”
“不一定,哎你快看他小腿动了,还喘气呢。”
“……也不知道是惹上了谁,真是作孽啊。”
“小声点,别叫人听见了,嘘——”
躺在地上的江彦昭咬紧牙关,强忍周身剧痛用力地睁开了双眼。他全然不顾围观群众指指点点的目光,手掌朝下撑地,艰难地直起腰背,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
他抿住嘴唇,右腿先缓缓地往前迈出一步,他的左腿受了极重的伤,只能从腰腹借力勉强挪动向前。
他那摇摇晃晃一瘸一拐的模样就像是街边最低贱的小丑,倒映在一圈袖手旁观的看客眼中。
没走几步他就又重重地跌倒在地。
林琬望着少年破烂不堪的布衣和汗水涔涔的侧脸,心情不自禁地颤了下。尽管隔着喧闹的人群,须臾间她便认出来他是谁。
但是,眼前的江彦昭与她所熟知的江彦昭全然不同。
还记得前世初见他是在贞平十五年的汴京长街上,金殿传胪后新科状元领诸进士策马游街。
身为探花郎的他着红袍,戴锦平冠,骑在高头大马上眉眼温润,唇角带笑。意气风发的模样让林琬心跳如雷,惊艳了她好些年。
成婚后江彦昭从不与她说过去的事,她就算追问不停,他也只轻描淡写地回一句“往事不提也罢。”
若她还不肯罢休,他便笑着说从前过得坎坷,可她想不到会如此苦啊。
她生来便是锦衣玉食,未经磨砺,又因是家中老幺,哪怕姐妹间偶有龃龉,也大多让着她,少时最难过的事儿不过就是没抢到拨霞供里的最后一口肉罢了。
这般想着的时候,林琬已甩开桂馥,快步疾行向前,朝跌在地上喘息不止的江彦昭伸出了手。
黄昏里,天色朦胧,夕阳渐沉。
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轻风吹开林琬面上的幂篱。
摇曳浮动的光影在她的脸颊上来回晃动,挂在枝头嫩叶的雨珠簌簌而落,仿若芥子入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