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鸟语花香的水泥森林里,人人如同精密运转的仪器上的一颗颗齿轮,繁忙而呆板。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唯有一个小瓷娃娃掉了队。
林黛玉开始不喜欢这种天气了,灰蒙蒙的,又不肯下雪。只有冷。
她努力跟紧黑衣男人,他步子很大,走快些才能勉强不被甩掉。地上的沙砾将脚掌都磨破了,她也来不及管。
蓦地脚底下一痛,踩中一块尖锐的石头。
待琴酒发觉身后细碎的脚步不见,转身几步远处,女孩正努力从地上爬起来。
这么小的孩子,穿着昂贵的礼服却光脚披着发,又生的活像海报里走出来似的,她实在太过显眼了。再繁忙的路人都忍不住驻足看一眼,甚至有人还要上去拉她。
递到林黛玉眼前的手被黑色衣袖挡开,长发男人俯身揽住她双腿,一把将小孩抱了起来。
“你走的太慢。”
林黛玉懵懵被抱起来,正要挣扎,就对上一旁同样趴在母亲怀里的小孩。
似乎也没什么稀奇,脚也轻松很多。
他在一个模样古怪的黑匣子前止住脚步。它停在那里,像只黑漆漆的青蛙,又像是他帽子变的。
拉开车门将女孩往里塞时,她头一回表示出了明显的抗拒,扒着他的肩膀不想被扔进去。让原本不想载她的琴酒莫名舒心了些。
门框撞上脑袋,女孩整个人摔进座位痛得哼了一声。门嘭地甩上,将她关在了这狭□□仄的地方。
放我出去……
林黛玉慌了,听说县衙的监牢就是这个样,小小的隔间只有一点点光亮,不能站直,无法转身,还有股奇怪的味道。
人对未知与陌生,多少怀有恐惧。她捶了两下玻璃,慌张不安。
琴酒看到的,就是一个连坐在车座里都挣扎的,不够听话的孩子。怎么,她还需要玩具?
他手边可没什么东西能安抚一个要玩闹的小孩。他点上一支烟,想了想,又点了下一支。
白色的,散发着呛人气味的一段香,递到林黛玉面前。
在男人坐进来的时候,林黛玉已经安了心,毕竟没见过哪个狱卒需要和囚犯住在同一个笼子里。
她接过那东西,完全学着男人的动作,含在嘴里咬了咬。不像能吃的样子,只感受到了不久后会灼伤嘴唇的危机。
他却看起来很享受这份点心。
她不明白给自己这个做什么,是动身前的礼节?不能露怯,也不好拒绝。
弥漫在车里的烟气引得她嗓子发痒,她叼着它疾喘了口气,连带着白香末端的焰火闪了闪。
咳咳!呛人,是烟草。顾不上惊叹它怎么处理的这么精细,人一咳嗽,肺腑跟着牵动,林黛玉停都停不下来。
她的烟掉在腿上,将衣裳烫出了一个小洞。男人拾来掐灭,伸手过去拍了拍女孩的背。
真笨呐。
小孩依旧咳嗽不止,琴酒只好大力拍了拍,自己叼着的香烟也摘下来掐灭。
林黛玉不敢再放任自己咳下去,再不努力止住,今天自己说不定就要被拍死在这儿。
好不容易她好些了,呆呆坐在座位,对那双大手心有余悸。
窗外景色飞快后退,看久了一阵阵的泛恶心。男人期间曾停下独自出去,回来时抱了一摞书。
暮色昏昏,澄粉霞光里,林黛玉细细观察着他。他竟是个喜读书的——送货人?
车驾在一所普通院落前再次停下来,贯穿整趟路途的嗡嗡的鸣叫声响了响彻底不见。
或许这车驾不是透明的马匹在前头拉扯,而是某些飞虫在推动的。
“还不下来?”
车门打开,一股冷清新鲜的空气涌进来。
林黛玉稍微好受了些,她苍白着脸,一如习惯伸出手。
琴酒盯着那只粉粉的指尖,鬼使神差接在掌心。
温暖的手很快将她丢开了。男人没再将目光落在她身上,钥匙穿进嵌在门上的锁孔扭开。
赤着脚站在门口,观察着怪异的锁。她想起初次到贾宅的光景,可惜无论哪里,她今生也再没有推开自己家门的机会了,天地间早没有自己的家。
“进来。”男人的嗓音都泛着冷意。
林黛玉只能将他的话拆成几个毫无规矩的音节,看他一脸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傲。是……站在这里的意思?
“我说,来。”
见他语气稍微缓和,视线落在地上。
邀我坐下。
日落时分空气微凉,少女早已经冷得哆嗦,也只好在矮柜旁冰凉的小圆凳子上坐了。
这显然不是尊贵客人的位置,可眼下她已不能虚骄身份,将就而已。
林黛玉倒不畏他另有所图,就是真捡走她拐回家做个丫鬟,怕的也该是自己未必做得来。
胳膊却让他一拽,拎了起来,不耐烦的男人直接提着她继续往里走。
庭院也有,风格清雅,只是毫无人气儿似的。家徒四壁,无装点,无摆件,连盆花也没有。
若是他收留自己,从今往后,或许要早些自力更生方能养起两张嘴吃饭。
她想起卖饼娘子满是油点的蓝花布头巾,可惜地摸摸自己尚且柔软干净的长发。
屋中,巨大的黑色屏风底下是矮几。正对还有毫无遮拦的软榻,也不按风水,擅自就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