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金陵城,天黑得跟泼了墨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归苼坐在凌烟阁内,一直望着远处。金陵城破了,梁朝亡了,她的家也没了。
凌烟阁挨着山水池,站在高处,就能看见池中的荷花。只可惜康成帝早带着人跑了,这紫宸宫连主人都没了,自然也就没人顾得上那池中的莲花。开败了也无人去摘,颇为凄凉。
归苼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着立在身边的宫人。犹豫了一下,缓缓地开了口。
“你们若是想走,便走吧。都这个时候了,日后谁是主子谁是奴仆还不一定呢。”
宫人们立在那里,你望我我望你,胆小地往后缩了缩,却谁都没有说话。
到底是她娘亲当年亲手给她选的人,一个个非常忠心,归苼暗想,可惜这个时候,忠心也没什么大用。
“都走吧,”她说着让身边的玉竹捧来一个匣子,“把自己的东西都归置好,这里还有些银票,大家分了。出宫之后,银子是最重要的。”
宫人们依旧立在那里,不敢上前。
“走吧,跟我在这里也没有前途,倒是回家以后投亲靠友,日子不比在宫里要强。”
归苼说完,一双眼睛看了一圈宫人。
“也不是非让你们都走,家里爹娘没了,其他亲眷又不靠谱的,想留下就留下,不过先说好了,日后像之前那样的日子,可是再没有了。我自己都不定能过成什么样。”
归苼的话说完,几个人对视了一下,上前拿了银票,又给归苼磕了头,就离开了凌烟阁。很快,昔日热闹的凌烟阁就剩下了几个人。
“九公主,您日后有何打算?”立在身边一直未开口的白氏走上前,她是归苼的乳母,也是归苼娘亲给她选的心腹。
归苼偏过头看着远处的黑烟,低头看着裙子上花纹,伸手轻轻地抚平上面的褶皱。
“镇国将军已经破城了吧。”
白氏点点头。归苼的母妃丽妃虽然去得早,但是她给归苼留下的人手得力,城里城外的事情,都能打听得着。
归苼忽然就笑了。
“三哥哥这些年不择手段,把自己的兄弟全算计了才得了皇位。结果这没坐多久,镇国将军就反了。现在落得这般下场,不知道父皇在天之灵看着,会作何感想。”
说完这些,她不等白氏回话,就站了起来。
“沐浴,我想,镇国将军也快来吧。”
“九公主这是要见镇国将军?公主可要想好了。”
白氏一边说,一边掀起帘子。
丽妃当年得宠,连带着归苼也备受皇帝喜爱。这凌烟阁特意引了城郊的汤泉过来。
归苼点点头,未在言语。自从昨日醒来,她便打定主意,池温既然早已经把她视作囊中之物,她又何必再躲躲闪闪。既然逃不掉,不如让自己好过一点。
她穿着湖蓝色的诃子裙,外面套着鹅黄色的外衫。她尚未梳妆,漆黑的长发用玉簪挽了松松的发髻。她一路步履匆匆,白氏跟在身后,只觉得这个从小被她一手带大的姑娘,隐约有些不同往日。
“这里热,妈妈出去候着便是。另外让人把那件暗红色的诃子裙准备好,外衫要那件墨绿的。”
归苼说完,便闭上眼睛,靠着池壁休息。白氏见状,叮嘱玉竹好生伺候,自己就退了出去。归苼自小就有主意,白氏也不多言。
浴堂的温度略微有些高,归苼额头渗出细碎的汗珠,面颊也有些发红。她生得娇艳,身材也是纤秾合度。池水下,千娇百媚。
她合上眼睛,内心纷乱。
“我叫归苼,你呢?你是谁?怎么会在二哥哥这里?”
“我是池温。”
“我知道,你是池将军家的人对不对?”
虽然许久未见,归苼仍旧记得池温的样貌,细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还有笑起来微微上扬的唇角。
半晌,归苼听见一阵急促地脚步声,睁开眼,便见玉竹急匆匆地走过来。
“池温来了?”归苼一双眼睛半睁半闭,带着一丝慵懒。
“不是,”玉竹说着蹲下来附在归苼耳边,“是张家公子在宫里的人。”
归苼睁开眼睛,完全不见刚才的慵懒。
“来人说什么了?”
“那人只说要见公主。”
归苼叹了口气,扶着池壁坐了起来。
“知道了,我去见见。”
归苼站起身,因为在汤泉里泡久了,觉得身体微微有些发沉。玉竹拿着巾帕擦拭干净她身上的水珠,又拿出一个琉璃瓶。
“不要用香膏了。”归苼抬手阻止了她。
归苼只穿了寝衣,长长的头发只是略微擦干,湿湿地垂下来。她进了正殿,就看见一个样貌普通的宫人立在那里。归苼愣了一下,便坐在椅子上。
“九公主。”那人见归苼出来,行了个礼。她语气平平,看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