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识过对方生前乐观、阳光又温柔的咒术师风采,在面对如今颓废又死寂寡言的卯生时,老人几乎要落下泪来。
让对方生不如死的……是他们鹤见家。
“卯生大人,是鹤见家对不起您。”
“我也没能完成你的托付,没能照顾好佐知子夫人……我有愧于你们,但至少,我想给茶茶一个机会,也想给卯生大人您一个机会。”
虎次郎说道这里的时候,终于扬起了一个笑容。
不怎么好看的笑容,老人似乎很久没笑过了。
“我告诉茶茶这里有她的爸爸。”
“但是她的爸爸失忆了,不记得她了,我还告诉茶茶不能说出您失忆的事情,因此那会把您吓坏的……然后我又和她说……只要她努力的让您开心起来,就能够唤醒记忆。”
卯生突然回想起小太阳睡的迷迷糊糊时喊的那声爸爸。
“……您开心吗?我记得您当年最喜欢小孩子了,家族的小孩子也没有一个不喜欢您的,那些小家伙什么事情都喜欢和您说,而您也总是偏宠他们。”
“如果不是为了那些孩子,您大概早就带着佐知子夫人离开了吧……不,现在想想,如果您真的带着佐知子夫人早早脱离鹤见家,现在大概就不会是这个鬼样子。”
“你总是说小孩子是希望,所以鹤见家的未来还有救……可最后,反倒是鹤见家先害了您。”
“所以,所以啊!”
鹤见虎次郎紧紧抓着手中的登山杖,语气突然激昂起来。
“卯生大人……请给您自己,也给茶茶一个机会吧。”
“离开鹤见家,不要再管鹤见家的事情,去自由的过你们自己的人生。”
。
茶茶不是笨蛋。
不,会轻易相信老人的话,把一个可怕的怪物当做父亲的她,大概还是个笨蛋
只是……应该算是笨蛋当中的小机灵鬼。
她和小动物一样,对情绪感知很敏锐。
茶茶从咒灵先生的可怕气息下,她清晰的察觉到了对方的颓废和痛苦,以及对人类幼崽的偏纵。
她一直努力的在哄大人高兴。
哄她的爸爸高兴。
把最喜欢的糖果和人偶娃娃都送给爸爸,陪爸爸给奶奶扫墓,然后和爸爸一起玩。
一些敏感的小孩子最能够察觉谁才是真心对她好。而在这方面得天独厚的茶茶自始至终就只在这个咒灵身上感觉到了最纯粹且无条件的关爱。
所以渴望父母的茶茶才会对虎次郎的说法深信不疑。
毕竟,咒灵先生会给她举高高,陪她玩游戏,还给她骑在肩头。
甚至还会讲故事哄她睡觉。
——是爸爸啊!
茶茶每天都笑的灿烂,她很敏锐的察觉到咒灵先生开始放松的心情,因此每天都期待着她爸爸能“恢复记忆”。
直到鹤见卯生和老人交谈完,萎靡的盘着腿、坐在母亲墓前发呆。
茶茶又察觉到咒灵先生那低沉的情绪了。
小家伙毫不犹豫的小跑了过去,轻轻拉了拉咒灵先生那头又细又软、蓬松的像云朵一样的长发。
“卯生先生,你心情不好吗?”
“……没有。”
“骗人是小狗。”
“……那大概有那么一点点吧。”
茶茶学着卯生盘腿坐下,陪在高大的咒灵先生旁边。
她很乖的什么都不说,只是安静的陪着,只是最后磨磨蹭蹭再度抱住了咒灵先生的骨尾巴。
。
黄昏时刻。
茶茶又要被送回本家了。
“卯生先生,你为什么一直呆在后山的树林里呢?一个人不会寂寞吗?”
茶茶骑在咒灵的肩头,双手抓着咒灵的长角,歪着头问。
“虽然很寂寞……但我必须在那里等人。”
“在等谁呀?等到了之后就会离开院子了吗?”
“等待鹤见的家主完成约定,将能祓除我的人带到我面前。”咒灵先生低沉的嗓音平静无波:“我在等我被祓除的那天。”
“为什么想要被祓除?”
“因为我太痛苦了。”
“被祓除后就不会痛了吗?”
“……啊,被祓除后就不会痛苦了吧。”
“那能祓除卯生先生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呀?他是医生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不是医生喔。”
咒灵认真的回答着小家伙稚气的问题。
直到下了山,到了该分别的地方后,卯生把骑在自己肩头的小家伙抱下来。
“卯生先生还要等下去吗?”
“大概吧。”
“等不到怎么办?”
“可能会一直等下去吧。”
“那感到寂寞要怎么办呢?”茶茶忧心忡忡。
卯生几乎是一瞬间不自觉的微微弯起嘴角,他抬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
“……现在不会寂寞了啊。”
像小狗一样被摸头的茶茶眨巴了自己的大眼睛。
她歪头,下定了决心,忽然举起了自己的小拇指,认真的盯着咒灵先生的眼睛看:
“卯生先生!这样好不好,茶茶会从现在开始努力,如果卯生先生一直等不到那个人的话……以后就由长大后的茶茶来祓除你,这样你就不会再痛了。”
“我们可以拉钩喔,茶茶不会食言的。”
才四岁大,又是女孩,在未觉醒术式、尚处于家族观察期的情况下,茶茶并未接受系统的咒术知识教育。
理所当然,她并不明白“祓除”的意思。
不过,她知道祓除等于不会让咒灵先生“痛”。
茶茶也不清楚她的体质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她没有术式,虽然咒力庞大,但使用也比常人更加艰难……咒术师的道路对她来说注定布满荆棘。
可是茶茶很认真。
不想要让她最喜欢的咒灵先生痛苦——她眼睛直白单纯地诉说着。
……要让这样的孩子,被咒术界污染吗?
鹤见卯生垂着苍白的眼睫,沉默了很久。
[请给您自己,也给茶茶一个机会吧。]
老人的话语还在耳边。
某些重大的决定,只缺一个小小的助力推动。
生前就对小孩子没辙,罪行累累的咒灵先生心跳如鼓。
虎次郎,我已经不需要机会,也没有什么人生了啊。
不过,茶茶不一样。
茶茶是年幼的孩子,有着和母亲大人相似的体质、大概率还有走上相似命运的道路……
无法视而不见。
虎次郎,你还真是变成了狡猾又富有心机的老人了啊……让茶茶接触我,就是猜中了这一点吧?
咒灵慢吞吞的想着,那像座小山一样极具压迫感的身体缓缓蹲下,腰背微微前倾、就像一张拉满的弓似的,爆发力十足。
“好啊,那约定好了……以后由你来祓除我,也只能由你来祓除我。”
卯生伸出自己的手,小心翼翼的和茶茶拉钩。
我有资格吗?
犯下[那种事情]的我,现在还有资格照顾这样年幼的孩子吗?
抱着这样的迟疑,白发黑皮的咒灵勾住了面前的小太阳。
手指传来了脆弱又柔软的触感。
看着茶茶的眼睛,鬼使神差修改了约定的咒灵先生顶着那张颓废脸,缓缓用低沉微哑的嗓音做出誓言。
“而在那之前……我会保护你长大,除非你不再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