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恒,黑暗笼罩住晏少卿,直至融为一体。他怔怔望着雪夜,满心涩然。
青娘确是铁了心不愿再同他过,没有一丝拖泥带水,足见她的决心与迫切。
他想挽回,想留住她,想继续与她做夫妻,可她已不愿意了。
她不会再迎上来为他宽衣,也不会再温声细语体贴关怀,更不会再眉目带笑唤他夫君。
一切都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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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姒今日醒得格外早,枕侧空无一人。
炭火烧得很足,外面已经没有风声了。
她披件衣服,趿着绣鞋到窗边,轻轻打开了窗。樱桃隐约地问:“小姐?”
鱼姒窥见窗外零星飘扬的细雪,她静静看了会儿,将窗合好。
樱桃没等到应声,正准备进去看看,不防鱼姒已穿得严实掀帘出来,脸埋在毛茸茸的披风里,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着她,道:“梅花当要开了,我去折一枝回来,你接着睡吧。”
这才冬月,花园中的梅花压根还没吐苞,可她语气坚定,叫樱桃没有拒绝的余地。
樱桃为她打开门,目送无垠的雪地留下一串规律的脚印,渐渐看不清人影,叹了口气。
——往年冬日,梅花向来是姑爷从外面折了送给小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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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少卿一早便提出告辞。
他已经想清楚了,世事万法,皆由缘定,倘若夫妻缘分已尽,他怎能为一己之心无耻牵绊她?
文兄说得对,不如放手。
起码姿态体面,一别两宽,日后再见,也能让她记下他最后的好。
路上行人稀疏,雪又飘起来了,越来越密,晏少卿恍若未觉,任凭风雪袭人。
即将夫妻别过,这点风雪于他而言,不过皮毛而已。
到了半路,正遇上家中小厮,晏少卿心中不可避免地一慌,他定了定神,还未启唇,便听小厮焦急道:“少爷!少夫人今晨跌了一跤,撞到了头!”
小厮说完一抬头,面前哪里还有晏少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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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倍感棘手,举着汤匙往前送:“小姐,先喝药好不好?”
床上的人眼波流转,眼角眉梢分明透着成熟的风韵与妍丽,可神态偏偏幼稚极了,她抓着被衾缩着脖子往后躲,眉头紧蹙,满面抗拒:“我不!我要蜜饯!”
药那么苦,没有蜜饯,她就要被苦死了!
“……”樱桃将汤匙搁回碗中,试图和她讲道理,“小姐,果脯铺子还需半个时辰才能开门……”
“那就半个时辰后再喝药嘛!”她拿被子遮住脸,只露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珠滴溜溜转着,讨好之意溢于言表,“樱桃你最好啦,求求你啦~”
樱桃搁下药碗,无奈扶额。
小姐今晨去折梅时跌了一跤,撞到了头,本以为没怎么见血,想来伤应当不重,谁知醒来后,她竟满目稚嫩问当时在旁边的木檀是谁。
木檀是从小伺候姑爷的,小姐对她向来礼遇,就算如今走到了和离这一步,也不至于这么下她的脸子。
樱桃深深叹口气。
这都什么事儿?只是跌了一跤,怎么会失去记忆呢?失去记忆便也罢了,怎么偏偏是忘了这六年间的一切?
府上那么多人,小姐就只认识她,不记得这是哪儿,也不记得嫁过人,这些年长的年岁与阅历也仿佛凭空消失,简直满脸都写着青涩天真,心性更是恢复至未出嫁时的幼稚跳脱……
又叹口气,樱桃复端起药来,还未开口哄,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鱼姒只露一双眼睛也够警惕她,见此更是转移话题,积极道:“樱桃,你快去看看外面怎么了!”
成功将人骗出去,鱼姒不禁窃喜,她一把掀开被子,正要下床将那黝黑苦极的药倒了去,帘子被陡然掀开。
她下意识抬头,只见一个披着雪青大氅的男子也停在原地,朝她看来。他面容温润,气度清隽,眉墨目明,唇若桃花,好看得像幅画,只是此刻无一不染着焦急惊慌。
眉梢的雪消融,落到他眼睫,却掩不住他满身的挟风披雪。
鱼姒听到炭火正旺的声音,细碎的噼啪声在她心头绽起,火星子的微光伸延又消失,而他在光消失的尽头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