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每日做饭时来我店里,东摸摸西蹭蹭蹭就是不买,蹭上两手猪板油回家在汤里涮油花儿,是也不是?”
王婆子吃瘪,嘴里犹自嘀咕嘴:“哼!你前夫不就没等你过门就被你克死了?”
陈嫂子说了句公道话:“王婆子,陈家那小子自小就缠绵病榻吊着一口气,哪里能怨未过门的小娘子?”
两家只是定了亲事又没过门,何况自从他去世后金枝一人挑两家,还照料着陈家老婆子吃喝,就算是男子也做不到这般仁义。
“就是!年纪轻轻女儿家镇日里过得紧巴巴的,穿得还是前年的衣服样式,时兴旋裙都舍不得裁一条给自己。“”
街坊们你一言我一语帮着金枝说话,直怼得王婆子将儿子拎着往自家铺子里走。
金枝踮起脚尖看着她的背影,笑吟吟叮嘱:“您慢些走,回头记得给您赊欠的半斤精瘦肉付钱。”
王婆脚底下打了个趔趄,夹着尾巴快走几步赶紧回家。
金枝还是一脸笑,问候过巷口诸街坊。
李铁匠先问:“早上看你铺子关门,难道又去看你婆母了?”
“嗯。“金枝点点头。
“是个有孝心的。”陈嫂子感慨,“就是你也不要太苦了自己,一个铜板都要掰成两半花。”
金枝笑笑,看对面巷子有两个身着直裰的黑衣家丁两眼警惕正在对面街巷四处搜寻,心里便有了数。
她忙着给这个订棒骨、替那个赠尾巴,有条不紊将街坊们的订单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这才起身回自己家肉铺。
她身后街坊们还在议论:
“怎么又来搜逃奴?”
“你信呢?压着嗓子那神秘样能是抓逃奴?要我说,肯定是哪位高门贵女私奔喽!”
“难道是昭平帝姬?”
官家只有一位女儿昭平帝姬正逢婚龄,是以婚事也引得百姓猜测。
“京里都说她要嫁给永嘉侯世子。”文书生摇着手中纸扇尽做高深,“这门婚事门当户对。”
“永嘉侯了不得!大楚的江山可是有老永嘉侯爷的一半,侯府底蕴深厚,世子更是学问高深,年纪轻轻就成为经学大师,是一桩好婚事。”
“说起来,上回我去永嘉侯府送兰花时见过那两位贵人。”家里开着花圃的陈嫂子回忆着,“搬花时见世子与帝姬站在梨花下,啧啧!郎才女貌。”
金枝浑然不知那些 ,她走到自家肉铺前,
一边解下腰间挂着的铜钥匙开门,一边跟隔壁胡饼店伙计讨要:“门口那堆稻草你们还要吗?”
胡饼店新买的锅碗瓢盆下垫稻草被丢弃在两家门口,堆了一人高。
“不要,你拿去吧。”胡饼店伙计不在乎地摆摆手,“金娘子,你也太会过日子了。”
金枝不以为然:“稻草拿来垫地接血水,正好省下雇佣倾脚头的银钱。”
倾脚头要花五十文,还要管一顿饭,左右都不划算。
朔绛正在店里等得心急如焚。
好容易门打开了。
“你……”他正要迎上去,却听外面“咕噜噜”响动。
原来外边一辆太平车晃悠悠路过,运车人将个烂柚子随手就扔到了车外。
柚子“咕噜噜”滚到了路对面。
金枝眼前一亮,她双手放在唇边“嘘”了一声。
而后悄悄溜出门外。
她看左右无人,故意东张西望做出溜达样子靠近了柚子。
等磨磨蹭蹭到了烂柚子边才偷偷儿伸出右脚扒拉,
而后又将柚子一路轻踢进肉铺门边。
四下打量确认无人后才迅速弯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柚子揣进怀里。
到手!
朔绛目瞪口呆。
金枝剥果肉都比别人巧些,柚子皮被等分剥成五瓣,
整块柚子肉取出后柚子皮便如一盏莲花灯。
她拿出针线穿过柚子皮挂在肉边:“省熏香钱!”
剥下来的烂果肉正好拿回家喂鸭。
朔绛正要说话,却听得外头响动——
金枝推他到墙角,伸手将猪肉荡了过来,将少年堵得严严实实。
来人是两位皂衣打扮的部曲,身形魁梧。
金枝眼眸流转,含笑问:
“请问两位客人是要细抹落索儿精还是窜燥子肉?”
“若是都不要,本店还有寸金骨、浮筋骨、脊龈骨供您选择。”
她笑得市侩热情,浑身上下都浸透了汴京市井的俗气。
“你可见过一名穿着华贵的少年郎?”
为首那人四下打量,压低了声音。
朔绛身躯紧绷起来:他适才听见那老板娘处处盘算钱,应当也会为了钱出卖他吧?
墙角的猪肉似乎动了一下。
金枝眼珠子一转,立刻摆上一脸诚恳微笑:“我适才去单将军庙上上香回来,店铺刚落锁,这一路着实没见什么少年郎。”
部曲们看见放在门口的香篮,知她所言不虚。
而后狐疑四下打量,触目所及也只有一片片赤条条的白猪、生羊。
再看这老板娘市侩无比,也不像是善良会收容陌生人,对视一眼点点头就走。
听着部曲的脚步走远,朔绛才松了口气。
还来不及道谢,就见那个市侩老板娘眼珠子一转,手板一摊:
“加钱。不然——我就喊人。”
没想到市井中还有这等无情无义之徒!
朔绛只好连荷包都给了市侩老板娘。
市侩老板娘颠了颠很满意:“为了这钱我能留你到今天夜里,趁夜你就自行逃命去。”
真是不走运!居然遇到这般钻进钱眼里的老板娘!
朔绛气得嘴都歪了,嘀咕了一句:“铜臭满身!”
金枝忙着数金叶子懒得理他。
铜臭又如何?
天知道她现在有多需要钱!
流落成官奴的母亲妹妹那里要打点宣徽院,继父和弟弟流放岭南要花钱打点狱卒。
婆母也要养老钱!
铜臭,哼,铜钱的味道是世间最香的!
金枝数钱数得格外认真,朔绛则浑身不适。
他适才藏在生猪后头,蹭了一身的血水和猪油。
“那个。”他嫌弃地扯了扯衣袖,毫不客气问金枝。
可金枝埋头数钱正忙呢,那里会理会他?
朔绛自幼生得英俊,又是汴京城贵门眼里的乘龙快婿,所到之处都是荷包满怀,香花盈车,哪里受得住这种冷淡?
他索性捡起桌上的拂尘甩到金枝面前晃一晃:“可有沐浴之处?我要熏香更衣。”
金枝数钱数到一半被他打扰忘了数。
这半天白数了!
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
金枝没好气拎来了个桶,往他前面重重一甩。
朔绛鞠起桶里清水清洗额头和手,虽然没有胰子,但也将就着弄干净了自己。
只不过——
他狐疑地嗅嗅指尖:“怎的一股血腥气息?”
金枝懒洋洋:“我这只有给生猪放血的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