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听到呼叫铃,猜到十有八九是家里的女主人,又看了正在客厅处理事情的周怜礼,不敢贸然给她开门。
铃声又急促地响了几遍,回荡在空旷的客厅之中。
“先生,外面有人在按门铃,应该是郑小姐……”
张妈犹豫许久,还是开口问了。
沙发上的人没说话。
周怜礼垂眸看着手里的文件,视线却久久凝在一处,许久未动。他的表情淡漠,跟下午面带愠色让张妈把浴缸丢出去的样子判若两人。
门内寂静无声,门外冷风呼啸。
郑昭耐着性子在外面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人出来开门,心里觉得不大对劲——张妈可敬业了,睡得又浅,不可能听不见门铃声。
半醉半醒之间,她双手抱了抱胳膊,想起周怜礼昨天好像给她打过电话,心下了然。
两个人当初协议结婚时,周怜礼定了一大堆规矩,白纸黑字写在合同上。
不能晚归就是其中一条。
呵,原来是用协议来压她。
她心中轻哂,当初周怜礼拿着她的八字到亲自登门,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一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端坐在沙发上。
不像是求娶,倒像是来奔丧的。
都二十一世纪了,为了个莫须有的卦象,居然可以眼都不眨和“陌生人”结婚,真不知道该说他心狠,还是该说他迷信。
郑昭有些醺然,让风一吹,竟想起了些旧事。
那天她看着这个冷冰冰的男人,心里不悦,刚准备起身送客,就瞥到她八字下面压着郑昀亲手写的项目策划书。
自从他们母亲与父亲离了婚,三个人从家里搬出来,她就再也不是那个家境优渥的大小姐了。而郑昀为了给母亲和妹妹稳定的生活,毅然放弃自己的学业,学起了经营生意,伺机将公司夺回。
想到哥哥被深埋的理想、想到他为了重新夺权筹谋那么久,郑昭没再犹豫。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心里冷笑了一声。
表面上商议婚事,实则捏准了她命门威胁,真是好手段。
她看着合同里“期限三年,无故不得离婚”几个字,挑眉笑了笑,心想周怜礼如果想找个温婉驯顺的工具人妻子,恐怕要失望了。
锐恩和诚君可以合作愉快,她和周怜礼可不会。
……
郑昭看了一眼手表。
不就过了十二点一小会儿吗,居然真的狠心不给她开门。
此时正值深秋,夜里气温骤降,有寒风阵阵吹过。偏偏郑昭又为了漂亮不管不顾,只穿了一条吊带薄绸连衣裙,围着个羊绒披肩。
“周怜礼!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你有本事打电话,你有本事开门啊!”
郑昭故意恶狠狠的,配上未施粉黛的脸和在寒风里哆嗦着的小身板,反而像只炸了毛的兔子。
还没等骂完,可视电话突然接通了。
周怜礼那双沉静的眼睛出现在屏幕里,整个人像一潭深泉,涌动着秘不可测的情绪。他的声音遥遥传来,有种莫名的颗粒感。
“继续骂,骂一整夜。”
周怜礼的作息向来很好,睡前焚香冥想雷打不动。屏幕里的他侧过脸,露出清晰到有些锋利的下颌线,此时更显薄凉。
“张妈,过来一下。”
“把郑小姐一会儿说的话都录下来,我明天听听都骂了什么。”
说罢,起身便要离开。
郑昭和周怜礼交锋不知多少次了,熟知他言出必行的脾气,说要走就真的不会管她——她现在醉醺醺的,要是耍起酒疯来不管不顾,周怜礼总不会为难一个醉鬼吧?
三秒后。
她瘪了瘪嘴巴,迅速挤出几滴泪珠,挂在鸦羽般的睫毛上,被倾泻而下的银色月光一照,更显得楚楚可怜起来。
“老公,我错了!”
“外面好冷!呜呜,人家想进去取暖!”
郑昭声音本就清甜,现在故意撒娇装可怜,就更加娇柔了几分。
周怜礼转过头看她,沉默了半晌。
他和郑昭结婚半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样子。
况且他一向吃软不吃硬——即便知道是装的,看到屏幕上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平常八风不动宛如AI的冰块脸,也被轻轻敲开一丝裂缝。
郑昭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心一横豁了出去。
“就算你生我的气,可孩子是无辜的,万一我冻流产了怎么办!”
“我辛辛苦苦怀胎五个月,你忍心吗?呜呜呜。”
郑昭的胡言乱语回荡在别墅各个角落,显得此时此刻的寂静有些滑稽。
听她这么说,周怜礼冷淡的眉目罕见浮现一丝玩味,慵懒开口。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应该还没睡过吧。”
郑昭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愣在原地。
说什么睡不睡的。
真低俗。
旁人眼里的周怜礼孤高疏离,喜怒莫辨,翻手为云覆手雨。但是在她面前却毒舌至极,脾气古怪,怼起人来不留情。
郑昭盯着周怜礼深邃的眼睛,沉默许久,脸上隐约浮现一丝不正常的苍白。
看起来似乎很难受。
而后,她用左手捂着肚子,弓起腰,靠着大门慢慢萎顿在地,从屏幕中逐渐消失。
周怜礼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
“……郑昭,郑昭?”
无人回应。
只剩萧萧秋风声。
十秒之后,周怜礼匆匆下楼打开大门,看到郑昭瑟缩着蹲在角落,整个人颤抖得如同寒夜里的一只孤雏。
“你没事吧?”
周怜礼还戴着看文件用的金框眼镜,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睡衣,额头滑落一缕墨黑的发。他走到郑昭面前,路灯为他镀上一层薄金,宛如划破夜空而坠落的星。
蹲着的人听到声音,艰难抬起头,嘴唇发白,鼻尖竟在冷风中冒了一丝汗。
表情痛苦至极。
“没事。”郑昭的声音断断续续,“我只是,只是……”
仿佛再说一句就会耗尽全身的力气。
“……只是骗你出来给我开门。”
她猝不及防站起身,全然没有下一秒就会昏厥倒地的虚弱,脸上挂着狡黠的笑,从他身侧“咻”地跑过去,步伐还因醉而有些不稳。
路过周怜礼时,她轻飘飘丢下一句话,听起来有几分少见的调皮。
“怎么当的总裁啊?这么容易被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