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01.伊始/一闪(上)(1 / 2)老师就是魔法少女首页

“今天是茂达市超自然灾害及有关犯罪对策部门特别行动人员·绯伶的十周年忌日,让我们为茂达市的英雄献上最深切的怀念与哀悼。众所周知,绯伶曾任本市有关部门特别行动小队‘护光者’队长一职……”

果然,今天又会听到这件事。

陈雨行努力忽略传入耳中的新闻声,却还是瞥了眼从食堂天花板上垂下的诸多屏幕。屏幕里西装革履的新闻播报员神情肃穆,隐有哀伤,和过去几年间这个日子所能在新闻中看到的面孔别无二致,让她怀疑新闻里的这些人是否都经过了相同的表情训练。

少女收回目光,精致的五官毫无波动,抬手往嘴里送了一勺炒饭。

她的面无表情被朋友误认为悲痛,毕竟陈雨行平日里的性格相当阳光开朗,会产生这种误解并不奇怪。

朋友轻声叹息,故意责怪道:“茂达电视台每到今天就要反反复复地提到这件事,我当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也为牺牲的英雄感到难过,可他们故意这么说,除了让我们更加难过之外又有什么用?非得让我们难过一整天才舒心吗?绯伶姐姐难道就愿意看见我们哭天抢地?”

少女听闻此言,手中的勺子不禁顿在半空。她微微歪头思索片刻,继而轻声开口:

“可能是因为我们除了难过,什么都不能为离开的英雄去做吧。我们不知道任何一位魔法少女的真实身份,毕竟她们变身之后都自带认知遮蔽,哪怕是面部识别软件也识别不出变身前后完全相同的两张脸庞,她们也从不对公众曝光身份……别担心,我其实没有那么难过,至少不会难过到伤身。”

说完之后,少女便继续她被打断的用餐。

和她名字的部分谐音不同,陈雨行并非那种沉鱼落雁,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她只是在“普通的好看”中位于上层,评价为“很好看”也基本不算恭维,是一位“普通的美少女”。

“普通的美少女”重点不是“普通”而是“美少女”,人类的嘴巴或许会骗人,可眼睛不会。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一眼扫过,很容易就能从人群中分辨出谁是“美少年”,谁是“美少女”。

而他们往往又不像成年人那样善于隐藏真实思想,或是更易被名利所惑,爱憎大多表现得一目了然,“容貌清丽”作为受到优待的条件已经相当足够,朋友之间更是无须遮掩。

所以听到陈雨行的答复,年轻女孩被牵动的心神便放松下来,重新露出笑容。

“那就好。都怪你平时那么开朗!否则你郁郁不乐的时候我又哪会这么担心?”

少女不由得微微勾起嘴角:“好吧,这的确是我的错,不好意思小暖。”

“那当然!都怪你都怪你!”

柳小暖对着陈雨行小声嘟囔,她也不敢大声喧哗,民间向来尊敬“魔法少女”,故而本日食堂中的气氛相当压抑。这既是因为她们保护人类的义举,又是因为她们的强大和美丽,对力与美的追求贯穿人类的历史与基因,时至今日依旧如此。

成功安抚住好友令陈雨行也暗自松了口气,她没有欺骗朋友,她的确没有那么难过。

因为“难过”只是她对此刻感觉的一部分,甚至只是一小部分,她对这位已逝英雄的情感相当复杂,远不止有“敬重”与“悲伤”。

这复杂情感源自她的父母。

她六岁时便失去了自己的母亲,那实在是太早太早,以致于母亲夏百合没能给她留下多少记忆,提到母亲,陈雨行能立刻回忆起的只有一个温婉柔美的形象,一道宠溺期盼,见之令人鼻头发酸的笑容,她生命中更多的是父亲陈烟舟的身影。他在妻子离世后从未考虑过续弦,孤身一人将陈雨行拉扯至今,独自撑起他们的小家,并给予她远远超出两人份的爱。

她在爱、关怀与尊重中长大,像是能够无限享用雨水和阳光的花朵那样灿烂绽放,自然学会了给予他人爱、尊重与关怀。确切来说陈雨行年幼时从未意识到这居然是需要“学习”的事情,只把这视为日升月落,昼起夜伏般的理所当然。

因此她不会觉得自己的家庭是残缺的,她爱自己的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也爱着她与彼此,妈妈只是不幸过世了,而非不爱她和爸爸了,爸爸把她照顾得非常好,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问题?许多父母全部在世的孩子都得不到这么多爱呢。

她为母亲的死感到悲伤,但始终不能理解那些试图让父亲续弦的人。为什么那么热衷于给她找一个后妈?她又不是没有妈妈,还是说其实那些人没有妈妈,所以才想从其他人身上找补?好意心领了。

她理解了母亲的离去,尽管会觉得遗憾与悲伤,可她仍然接受了这不可更改的现实。

但是父亲没有。

陈雨行至今仍旧记得那天父亲归来时颤抖的双手和惨白的面容,当年幼的自己问出那句“妈妈呢?”之时,回望而来的双眼空洞且漆黑,其中蕴含的死寂与绝望瞬间将她的心灵浸染,催生出无法阻挡的恐惧,令她不可自制地哇哇大哭起来——光是看到那双眼睛,她就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的哭声唤回了父亲的意志,男人连忙脱下外套将她拥入怀中,小心翼翼地轻拍她的后背以作安抚,但拍着拍着男人自己也痛哭起来,泣不成声涕泗横流,那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见到父亲难看的样子。

那天过后,父亲鬓生苍苍白发,眼角皱纹满爬,像是被突然偷走了人生中的十个年头,自己也突然之间长大了。

六岁孩童再怎么心理成熟都相当有限,可陈雨行的的确确想得更多,看得更多,因为她非常担心父亲的心理健康与精神状态。那漆黑绝望的模样仍旧烙印在孩子心中,就算是小孩子也能明白,拥有那样眼睛的人,无论什么时候突然消失都不奇怪。

幸好父亲恢复得很快,似乎是为了她而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她也在竭尽全力让父亲那由强迫与命令带来的虚假恢复变成发自内心的,真实不虚的,她做到了一个孩子能做到的最好。

这卓有成效,父亲再也没有睁开过那样的眼睛,随着他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女儿的身上,丧偶所带来的伤痛似乎也在渐渐结痂,他就连脸上的皱纹都少了许多,像是时光的小偷良心发现,悄悄给他还回来五六年。

可每到母亲的忌日,父亲的眼中还是会盈满掩饰不住的苦痛与悲伤,且从不带她去母亲的坟墓祭拜,于是陈雨行知道,父亲至今仍未接受这个结果。

而母亲的忌日与绯伶的忌日,恰巧是同一天。

她曾经怀疑过母亲与绯伶是否为同一人,故而专门询问父亲对绯伶的感受作为试探。当她谨慎地问道“爸,你恨绯伶吗?”时,男人只是摇摇头。

“永远不要把魔法少女当作神明,她们也有做不到的事情,而且很多,很多……”

男人如此说道。

女孩庄重颔首,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中。她紧接着再问道:“那你怨绯伶吗?”

男人目光复杂地垂下头去,沉默不语,像是有无形的绳索扼住他的脖颈用力向上收紧,要对他处以绞刑。这绳索封死气管,拉扯脊椎,令男人的骨骼嘎吱作响。

于是陈雨行明白了父亲的态度与心情,等她年纪稍大,承受能力够高时,父亲也允许她去查看有关部门对死者家属公开的卷宗。档案里写得十分清楚,护光者小队所施展的幻梦镜在战斗中被灾害级堕鬼击破,令战场转移到现界,小队队长绯伶当机立断使用自灭禁术,以身陨为代价强行与已经身受重创的灾害级堕鬼同归于尽,竭尽全力避免灾害级堕鬼对现界造成影响。

可那毕竟是活着的灾害,移动的祸殃,哪怕只有短短一瞬仍旧在现界留下了深刻的伤痕:它的受害者足有数百人,夏百合正是其中一位。

当陈雨行看完卷宗之后,等候在旁的父亲便终于开口,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有些陈雨行不能看的档案作为成年人的他却是能看的,所以他比陈雨行知道更多细节。

他提到灾害级堕鬼已经远远超出了护光者小队的能力极限,她们能够斩杀对方简直是难以置信的壮举——尽管是以绯伶的生命为代价达成的;又提到绯伶其实也是拯救了他的生命,茂达市所有活下来的人都理应感激她;最后则说如果陈雨行需要寻找一个憎恨的目标,那就憎恨堕鬼吧,或者憎恨没有保护好母亲的父亲也可以。

总之,不要去憎恨绯伶,她不应该得到憎恨。

陈雨行对此当然没有意见,更不会选择憎恨父亲。她能够理解魔法少女们的苦衷,若是家人被强者作为“代价”给牺牲了,她哪怕沦为堕鬼也要报复回去,可魔法少女们并非如此,她们已然竭尽全力,只是力有未逮,就连绯伶最终的自灭禁术能够成功也有相当程度的运气成分,她不会再苛求她们什么。

如果没有魔法少女,人类只会成为堕鬼的餐食,就像她正在咀嚼的这盘炒饭一样。每一位魔法少女都是人类的英雄,父亲早就教过她做人应该知道好歹,她没有忘。

况且父亲也没要求她……不去“怨”绯伶。

护光者作为茂达市的本地魔法少女小队,老一辈人几乎是看着她们成长起来的(当然也知道她们其实早就过了能够被称为“少女”的年纪,但反正不会影响变身姿态),对她们的感情极为深重,小一辈的童年也有她们参与其中,陈雨行也不例外。

所以在她心中,埋怨,感激,尊敬,缅怀,悲伤,崇拜……种种情绪混调糅合,最终变成了连陈雨行自己都说不出究竟是什么的一种味道,只能以“复杂”来形容。

她明白父亲听到自己的问题时为何会露出那样一副表情了,如果现在有人问她同一个问题的话,她也一定会露出相同的表情。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愿意在今天接触有关绯伶的消息。

少女心想。

她会挤压我心中原本用来回想母亲的空间。

陈雨行吃的是炒饭,无须夹菜,只要把食物送入口中咀嚼即可,柳小暖的午餐则是米线,虽然多了个勺子用来喝汤吃丸,但依旧不像炒菜配主食那样操作繁琐。柳小暖知道待在这里会让陈雨行心情不好,于是用筷子挑起一大坨米线拼命吹吹,好能快速结束用餐。

“呼~呼~”

少女当然知道朋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不禁心头一暖,咽下口中食物温言嘱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