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就需要有人为死者进行丧葬,料理后事。
在旧时代,这部分工作,通常情况下是由死者家属完成的。
但如今家庭关系早就解体了,极度原子化的社会中,就算是真正的家人也未必会有很亲近的关系。
更不要说,这年头大多数主城居民都诞生在育婴罐里,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会选择以组建家庭的方式繁育后代。
无父无母,无子无女,无根无后,就是这个时代的真实写照。
——但家庭的作用并不只是繁衍后代,家庭的本质是一种以血缘为纽带的,共同进退的利益共同体,没有家庭,人在社会中的抗风险能力会减弱很多。
所以,由大公司提供的,保险服务取代了家庭。
就以死亡为例,如果一个人购买了足够高的生命安全险,那么他的个人芯片会与保险部门实时联网提供无微不至的照顾。
保险部门会在其受到意外伤害时派出机动小组进行救援,在其突发急病时派出医疗小组进行救治。
甚至是,医疗中心会储备你全身的器官克隆以备不时之需,只要大脑还存在,最极端的情况无非是换个身体。
同理,在最最极端的情况下,也就是你的保险在倾尽全力后仍旧无法救回你时,保险部会根据遗嘱,妥善处理好身后事。
可还有另一种情况。
保险等级不够,怎么办?
这其实是很普遍的情况,99%的主城居民都没有那种‘想死都死不了’的超级保险,他们中大多数人都只有一些基础保单,甚至是,没有保险。
在这种情况下,当事人发生意外时,即便个人芯片检测到了危险,但因为没有保险协议,并不会触发任何紧急处置条款。
就像9号拍品约翰·普莱斯先生一样,他的个人芯片在他死前其实就已经检测到了他的生命风险,知道他最后会因为血液酮症酸中毒而死,但因为无保,所以最后他只能孤独的死在浴缸里。
这种情况有个专门的术语,叫做「孤独死」,这个词据说在旧时代便已经出现,只不过在当下,它已经不是个生僻词了。
所以,这些无保者死了,怎么办?
肯定不能扔着不管,主城的公寓大多空间狭小,楼上楼下到处是死人怎么行?
让负责市政清洁的部门打扫?
那成本可太高了,死亡现场,特别是时间久的死亡现场,是很难清理的,就算当下市政清洁基本智能化机械化,可无保者大多居住在环境复杂之地,机器人未必进得去,进去了,你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哪个路过的流浪汉或是精神病盗窃/抢夺/破坏……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
无保者,并不是,完全没有遗产。
甚至于,无保者的尸体本身,就具有经济价值。
所以,主城的公共服务部会将无保遗体的处理工作外包给了一些本地的帮派,而本地帮派又将死人以商品出售。
购买了死者遗体,等于以另一种方式获得了遗产的继承权,而反之,既然继承了遗产,也要为其料理后事,对死亡场所进行清洁……
这,便是「收尸人」,而竞拍遗体的这整个过程,则叫做「死亡竞标」——不过我们行话一般不这么说,我们说「开尸体的盲盒」,也就是「赌盒子」。
…………
会场的边缘,安妮花了一些时间,给老猫科普了整个死亡竞标的原理。
“你说这些我都知道。”老猫说。
“但您不了解主城里的银行,”安妮说,“您认为银行就是一个城里的货币服务机构吗?”
“难道不是?”
银行这东西古来有之,但作为恶土人,他们一生都没有和银行打过交道,玩不懂复杂的金融,所以并不了解这到底是个什么存在。
“不,猫哥,银行,是最大的抢劫团伙,这就是我找您的原因,您还没有明白,9号拍品的风险,并不在拍品本身。”
“9号拍品这种情况,一般会进行一个坏账处理,但9号拍品的债务处理没有下最终结果,拍卖师说‘银行初步意见是不予追偿’——对,这的确是银行的初步意见,要不还能怎么办?向死人追债?”
“可一旦有人拍下了他的遗体……”
安妮微笑道:“既然您决定继承遗产,那么您当然也做好了为他还债的准备,对吧?”
“当然,通常情况下银行也不会那么暴力,会先对竞标者做一个资产调查、背景调查。”
“可一个刚从恶土上来的,看起来有点小钱的,没有什么当地背景与关系的,刚刚上岸的拾荒者……呵呵呵。”
一股凉气自老猫的背脊升起。
可他也不是傻子,马上意识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你是怎么知道我拍下了9号拍品的?”
“因为您上当了,猫哥。”安妮缓缓道,“您其实不懂这里面的门道,之所以会拍下9号,是因为刚才您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知道这一单绝对保本,而且只要仓库里有任何一点东西,就是纯赚,对吧?”
老猫的确是听到那些收尸人的议论才下的手。
“但他们没有任何人谈到债务风险,您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那是故意说给您听的,您上交芯片的那一刻起,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您是恶土上来的新人,您就是一块肥肉,一旦您拍下9号,银行决定向您追债,而您又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您找谁呢?”
老猫这才恍然大悟,感情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损人利己把人往死里整啊。
来夜枭城前,就有前辈告诫他,或许主城没有荒土血腥,但主城,一定比恶土险恶。
因为能在这里立足的人,都在一定意义上抛弃了人性,不要以为,那城里人,是靠善良、仁慈和友爱占据了漂亮的房子,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饮用着干净的水。
“原来如此,看来,我犯了一回蠢。”
“不,猫哥,我不觉得您初来乍到就敢参与死亡竞标是多么愚蠢的事情,这年头玩不起就没得玩,我见过许多从恶土进城的人,他们来了都会找个活儿谋生,那些保守的,稳妥的人,大多都混不下去,最后只能回到恶土,只有敢赌,才有得赢,所以,我反倒觉得您很有魄力。”
“可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岂不是断了别人的财路,他们不会记恨你么?”
“记恨又怎样?他们要是找我麻烦,猫哥您肯定会帮我,对吧?”
“多个朋友多条路,猫哥,他们想着从您身上捞钱,而我想和您交朋友。”
“但我猜和你交朋友不是免费的。”
“1000通用点,猫哥,付我1000,我就做您的向导,和您一块儿,把这事儿平了。”
“800可以吗?”
安妮抛了个媚眼:“朋友间不讲价,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