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怀疑在两个时辰后不告自破。
当沈河摸着黑端来虎子,又摸着黑帮顾南汐褪去裙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女子正在微微颤抖着,也许在害羞,也许…是在哭泣吧。
但无论如何,自此之后,两人在相处时忽然变得更为自然了。
自然到,顾南汐白天也会想要解手了。
沈河不敢丢下伤号走远,也就谈不上找份差事养家糊口,不过幸好顾南汐的那枚簪子足够保值,不仅解决了温饱问题,还有余钱让他们修补好了屋顶。
只可惜,无双城里的大夫对顾南汐的伤势依然束手无策。
依他们的说法,这是修行者的神仙手段,凡人无药可医。
于是为了不让“绝症”中的顾南汐胡思乱想,在闲暇之余,沈河便会为她讲故事。
有小黄毛不停搓丸子只为当上村长的故事。
有独臂大侠苦等爱妻十六年的故事。
有钢铁人大战紫薯精的故事。
也有一群身着红色战袍的兔子,牺牲自己保家卫国,去谱写壮丽挽歌的故事。
能看得出来,顾南汐很喜欢听这些故事。
她很喜欢刨根究底,也善于去思考问题。
尤其在说到九阴真经、五卷天书、大梵般若这样的修行功法时,顾南汐的眼睛便会亮晶晶的,眨都不舍得眨一下。
沈河口才并不好,却也乐在其中,不厌其烦的说上一遍又一遍。
或许通过这样的方式,也满足了他内心深处对于那片故土的深深眷念吧。
说来也怪,当沈河开始说故事之后,顾南汐的伤势便日益好转起来,短短数日,她就能自行下床走动,让大夫们连连惊呼医学神迹。
而不知何时,顾南汐眼眸中的清冷也渐渐被琐碎的日常褪去。
她会在听到贞子爬出镜子时紧紧闭上双眼,也会在许七安闲来无事勾栏听曲时翻一记白眼。
她会在沈河怎么都劈不中柴火时捂嘴偷笑,也会为沈河意外落入河里而皱眉担心。
她会在晚霞里一身白衣如雪的静静凝视天空,也会在晨光中赖在被子里怎么都不肯出来。
就连顾南汐自己都没发觉,比起最开始的时候,她渐渐变得更有“人情味”了,她眉宇间的忧愁早已化作温柔,而她望向沈河的目光,也多了些别样的含义。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很久,直到春天彻底来临。
那是一个雨夜,沈河吹灭烛火,接着上回讲完了大话西游。
顾南汐沉默许久,沈河以为她正在为至尊宝和紫霞两人的结局而唏嘘,却没想她幽幽叹了口气,说紫霞仙子太弱了…
她又接着说,若是换成她,定会一剑斩灭牛魔王的神魂,踏南天、碎云霄,为心爱之人打破轮回宿命。
槽点太多,沈河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他只是鬼使神差的反问道:你有心爱之人吗?
顾南汐没有回答,就这样沉默望着他。
屋外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屋内一片寂静,静到只能听闻两个人的呼吸。
沈河已经忘记究竟是谁先动的手,又是谁先动的口。
他只记得那天晚上自己看见了很多,学会了很多,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
最后毫无经验的两人堪堪打成平手。
直到万籁俱寂、风雨停歇,沈河很没用的喘着粗气,试探问道:“我们…成亲吧?”
顾南汐依然没有回答,只是嘴角微扬,脑袋轻轻在沈河的脸颊上蹭了蹭。
三日之后,二人成婚。
依然在那个破破烂烂的茅屋,依然是一目了然的家徒四壁。
唯有天地为证,只待日月同心。
当掀起红盖头的那一刻,沈河便明白,自此之后,这个世界他终于不再孤单一人。
他有娘子。
她叫顾南汐。
……
……
“相公…?”
“嗯…”
沈河下意识应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家娘子正好奇的打量着自己,那楚楚动人的模样让他忍不住捏了捏她的俏脸。
“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相公刚才笑的好奇怪…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了么?”
“没有,就是一些上值时的乐子。”
沈河没好意思说实话,成亲已有小半载,总是回忆往昔未免显得太矫情。
“原来如此…”
顾南汐微微点头,或许是听到屋外风声更甚,便连忙起身去关窗,又寻了木棍别在门上。
只不过当棍子抓在手里时,她忽然转身,似笑非笑的问道:“相公莫非还在想着那无情姑娘?”
沈河一口凉茶喷出:“啊?”
“不是吗…”顾南汐眨眨眼,假装皱眉思索道:“难道是赵灵儿?或者王语嫣?该不会是聂小倩吧?”
“什么跟什么啊!娘子你这是在无端污蔑!”
“谁让相公说到这些女子的时候都格外认真…有时候我真怀疑她们都真实存在呢。”
“.…..”
见沈河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顾南汐顿时“扑哧”一笑,莲步轻移,纤细的手指缓缓抚平了夫君的眉间:“相公近来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在思念故里吗?”
沈河从未与顾南汐说过自己从何而来,但平日言谈之中又总会下意识提及。
顾南汐不明白何为“种花家”,“地球”又身在何方,她只知道那是相公日夜思念的地方,也是相公再也无法回到的故乡。
沈河此时也看出娘子在变着法子逗他开心,无奈之余又心生感动,不禁起身将她拥入怀里。
“娘子,有你真好…”
“相公又在说胡话了。”
“娘子…”
“嗯?”
“夜深了,我们早些歇息吧。”
“咦?还不到亥时,为何…”
顾南汐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她看向沈河,迎着那愈发促狭的目光,她凝脂般的雪肤之下,也渐渐透出一层胭脂之色。
烛火不知被谁熄灭了,黑暗中,两个人影缓缓相拥,又重重摔倒在床榻上。
屋外的风声呼啸,片刻后天空便飘起绵绵细雨,转眼之间,雨势便徒然增大,水滴淅淅沥沥,尽情拍打着大地,似鸟儿高吟,又似芭蕉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的风暴仍然继续,屋子里却渐渐回归平静。
顾南汐小心翼翼的起身,披上衣物坐在床边,借着朦胧暮色静静打量着沉睡中的夫君。
她知道相公一直很讨厌下雨,尤其是这样的雷雨天气。他总会在噩梦中被雷声惊醒,偶尔还说些让人听不清楚的胡话。
她也知道相公心里始终隐藏一个秘密,以至于在梦里都会痛哭流涕。
她并不想探寻相公的心事,却也会为他感到心疼。
“你呀你…”
顾南汐叹了口气,有些埋怨夫君为何总把事情藏在心里,但她还是温柔地帮他拭去额头上的细密汗珠,又轻轻为他掖好了被子——夫君无论多热都喜欢掩住肚脐,好像这样就能百病不侵似的。
做完这一切,顾南汐便缓缓踱步到窗边。屋外狂风大作,暴雨顺着缝隙破窗而入,淋湿了她的半边衣裳。
她并没有在意,只是凭窗远眺。
柔柔的目光好似直破云霄,然后朱唇轻启:
“我说,要有光。”
声音明明低不可闻,可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万籁俱寂。
天空的雷电仿佛在这一刻静止,雨势腾空而起,逆流飞往暮色之中。
转眼间,乌云散尽,有一颗星星亮了起来,接着第二颗、第三颗…最后在漫天星辰里,半轮新月重归故土。
无双城高高的阁楼上,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放下手中戒尺,任凭身后女童如何哭喊,他只是看着窗外,一脸的茫然。
而在无双城外,那目光也无法企及的群峦叠嶂之中,一群身着白色剑袍的修士豁然起身,他们不可置信,同样喜极而泣。
更远一些的地方,譬如遥遥不知数万里的无涯海。一个老者伸了个懒腰,擦了擦口水,他只是悄悄叹息,接着又在狂风海啸中沿着水面继续前行。
无涯海的另一端,一只妖兽从同族的腹内破体而出,在它身下,是无数只同族堆起的尸山。它在尸山尽头抬头望着天空,尖长的脑袋似在辨别什么,最后对着南方仰天长啸。
对于这一切,顾南汐似乎毫不在意。
他们都知道她回来了,但他们并不知道,她只是不想雷声惊扰了夫君。
所以她只是轻轻一笑,转身又回到床上,躲进了那个让她无比安心的温暖胸膛。
今夜很安静,似乎从未下过一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