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农历四月,雨水比往年多,清水河的水涨得满满的,游也不知道哪里山体塌方,往年清澈的河水十分浑浊,不时有断树残枝随河水漂下来。丰家村的人在河边田里劳作时,看到河里有较大的断树漂下来,便会捞起来带回去,好点的木头可以晒干了打点家具,不能当木材用的,也能当柴烧,反正随手捞了也不费事。
“快看!那棵树有个人!”正在田里劳作的几个人都起身往清水河望,有几个已经往那边快步走过去。偏远的山村,难得有热闹看。
浑浊的河水中,漂过来一大棵断树,在青绿的枝叶中,可以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身影,确实是个人,仿佛还是个孩子。
“不知道死了么?看起来像是个孩子。”
丰家村里正丰秋山也正在田里干活,听到说有人漂下来,赶紧几步跑过去,指挥几个汉子把那断树扒拉到岸边。
“是个小子,也不知还活着不。”
“看他的样子,好像受伤了,衣服都破了,面还有血渍。”
“也不知道这小子是自己掉水里,还是遇到歹人变成这样的。”
大家七手八脚七嘴八舌地,一边把断树往拉,一边去扒拉那孩子。
丰里正抱起那孩子,放在河边一片平地。有个老人伸手摸了摸孩子脉搏,还在跳动,喜道,“还是活的。”
里正忙道:“救人要紧,赶紧背回村里,大牛,你帮忙跑下腿,去桂花村叫李大夫来。”
里正抬头看到站在一边的大牛,随口吩咐。大牛外婆家就在桂花村,这附近几个村子,只有一个大夫,就住在桂花村。大牛愣了一下,拔腿往桂花村方向跑去。里正背起那个孩子,大步往丰家村去。
丰家村位于三角山下的山谷里,山谷状似一个大口袋,一条路从山谷口伸出来连通外面的世界。三角山有山泉流下来,小瀑布似的在山脚下冲出一个大水潭,又顺着山脚变成一条清浅的小河,流出山谷,汇入清水河。丰家村就在山脚下,傍着水潭。水潭旁边,大小葫芦似的相连着一个圆圆的大水塘。因为三角山水量丰沛,丰家村祖便在那水潭旁边挖了一个大池塘,把潭水引到池塘中,这样村里人洗涮方便,碰到山水少的时候,池塘里的水也足够供村里洗用。
丰家村全村都姓丰,住着近四十户人家近三百人。村里田地不多,山谷内外共两百来亩水田,百来亩旱地,田地最多的是里正家,也不过十亩水田。因为村子地处偏僻,也没什么生意可以做,村里人家大都贫穷,住的房子大多是土砖茅草屋,能勉强维持个温饱。
里正背着孩子进了村子,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背回自己家。这孩子虽然现在还有一口气,但也不知是不是能救活,若是莫名其妙地背个孩子回去又死在自己家,那就太不吉利了。更何况家里二儿媳怀着孩子快要生了,若是被冲撞,那可不行。这一犹豫,往自家走的脚步就慢了下来,跟着一起回来的村人,也都猜到里正心里怎么想。里正这样的担心,其他人也有,谁也不想自己家里死人,还是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一群人各怀心思跟着里正往村里走,村里人听闻从河里捞了个孩子回来,也都围过来看热闹。看着里正背的孩子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几绺散开的头发乱七八糟沾在脸,全身衣服湿嗒嗒的还滴着水,看去怕是活不成了。
里正抬头看向四周围来的村人,不知如何开口问谁家能暂时放一下这孩子。正在为难之际,就听有人说:“里正,把孩子先背到我家去吧。”
里正闻言大喜,连忙道:“好好好!三嫂菩萨心肠,等这孩子醒来,定会感谢你的。”说罢便大步往村子最后一排靠池塘边的三间茅草屋走去。
说话的是村里一个独居的婆婆,姓韩。韩氏是个苦命的,她丈夫丰三胜是里正的族兄,父母去世后,丰三胜三兄弟分家各自生活。分家后不久,丰三胜不幸生病去世,两人只有一个女儿。家里没有男人,韩氏母女相依为命,分家得的两亩田地为丰三胜治病全卖了,日子过得十分艰难。所幸韩氏一手好女工,又有里正帮着维护不让人欺负,母女俩才算是活了下来。谁知更大的不幸还在后面,韩氏的女儿出嫁后,生孩子时不幸难产而死。从那以后,韩氏整个人就像是老了十岁,四十出头的年纪,头发便花白了。独自一人住在村子最后一排山脚下池塘边的三间土砖茅草屋中,平时很少与人打交道,只与住在隔壁的大牛一家有些往来。
比起其他人家,韩氏家倒真是最合适暂时安置那个孩子。
里正把孩子背进韩氏家院子,韩氏在门口把孩子抱了过去,边往屋里走边说:“我先帮孩子把湿衣服换下来,大夫来了好给他诊治。”
孩子很轻。韩氏把他抱进东边自己睡觉的房间,直接放在床。伸手就去帮他脱下身的湿衣服,刚一解开孩子衣,韩氏眼睛猛地睁大了,那孩子脖子挂着一个大大的金项圈,面还有一只金锁。韩氏赶紧回头看了看房门口,并没有人进来,她赶紧把那金项圈取下来,塞在枕头底下。扯开腰带脱下外衫时,韩氏又愣住了,乱卷在身的湿衣服下摆中,竟然有一块精美的白色双鱼玉佩挂在腰带。看来大家把孩子捞来时玉佩被裹在衣服中,没人发现。韩氏正要把玉佩也塞进枕头底下,想想不放心,打开床头木箱,把玉佩和金项圈全放进去。
在脱掉孩子身最后一条里裤时,韩氏再次被震惊得差点叫出声来,这孩子竟然是个女娃!想到大夫马要过来,韩氏赶紧从箱子中翻出两件女儿穿过的旧衣服,三两下给床的小姑娘套,拿干帕子帮她把头发的明水擦干,这才坐下来认真打量这个孩子。
小姑娘脸色惨白,布满划痕的小脸看去还算清秀,脱衣服时看到她肩有像是被刀划伤的一道长口子,伤口已经泛了白,后脑勺有个鸡蛋大的肿包,不知是被人打的还是自己摔的。
韩氏正默默看着那孩子,听到外面有人喊大夫来了,回神起身往外迎了出去。
院子里的人并没有散去,里正也在那儿守着,大家七嘴八舌猜着那孩子的来历。
“看他那穿着,怕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
“我看是被仇家追杀,看到他肩膀的伤了么,看着就像是刀划的。”
“也不一定是仇家追杀,说不定是碰到山匪呢!”
“你们说,会不会把追杀他的人引到咱们村来啊?里正叔,要不要报官?”
……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大牛气喘吁吁地把李大夫请了来。里正领着大夫往屋里走时,韩氏正好从屋里走了出来。
“孩子怎么样?还活着吧?”里正问。
“还有气儿。不过……”韩氏犹豫了一下,提高了声音说,“里正,那孩子不是小子,是个女娃娃。”
闻言众人静默了片刻,很快又更大声议论起来。里正也愣了一下,随即道:“管他男娃女娃,李大夫,你赶紧给看看,看能不能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