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沧侯大叫：“赤心好，要得要得。”郑成功在一旁听得都是心下一动。他自有一种安静祥和的贵介气质，任何事情都似经历过，或起码见识过，面对如此杀戮战场，依然不紧不慢，不声不响。但旁人不知，他其实已为眼前双方尤其是李定国部所展现出的战斗力，而深深震撼。

对于李过这样的枭雄，居然真在李定国帐下听用，他也颇为意外。如今听到李过坚持自称隆武帝赐他之名，又勾起了他对隆武帝的眷恋之情。

他至今还记得在父亲郑芝龙引领下初次拜见隆武帝朱聿键，君臣甚是相得，隆武帝不仅口头夸他少年英雄，还亲赐朱姓，更赐名成功，寄予未来北伐成功，光复大明的厚望。在他心中，隆武帝不仅是他的伯乐和主公，更是一位雄才大略，堪当光复中兴重任之明君。

可惜世事难测，隆武帝在三年前就已被俘绝食而亡，郑成功闻讯又悲又恨，更在次年初就在小金门打出“忠孝伯招讨大将军罪臣国姓”之旗号大规模誓师讨清。

如今听到李过自称李赤心，暗道自己又何尝不是早已用上了隆武帝御赐之名，更因其赐姓，而得百姓称为“国姓爷”，可惜伊人已逝，明朝国祚如今已在永历帝朱由榔肩上。

他正在那里思绪万千的，身边的黄宗羲早已有些急了，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道：“看到正白旗骑兵已在列队了吗？你的人马再不到位，只怕今日便要凶多吉少了。”

郑成功凝了凝神，看看天色，喃喃道：“该来了。”

话音未落，蹄声已闻。

尼堪袖着双手，人在鞍上挺立如标枪，一直紧盯着战阵。

他的内伤已经痊愈，外伤更是微不足道，虎口的红肿早已消去，如今他全副心思都在面前的战场上。若说之前村店里的战斗已经令他对汉人的武林高手刮目相看，如今的战局更令他对汉人的步兵和战阵重新评估。

他成年后便投身行伍，当真身经百战，近几年来，他率军跟李自成的闯军、张献忠的大西军、南明弘光朝、山西姜瓖等部都曾交手，破闯军安陕西、诛张献忠定四川、灭弘光、讨伐姜瓖平定山西，战功赫赫，积功获赐敬谨亲王，却从未见过眼前这么难啃的骨头、战斗力如此强悍的步兵。

这支几百人的步兵武器齐备、阵法完整、指挥若定、训练有素，分开人人能打，合起来更是相得益彰，与八旗精骑鏖战至今，阵法丝毫未乱，反而还在展开，寻求大范围的决战。

此外，这个步兵战阵一头一尾还有两大高手坐镇，前头的李定国先声夺人，犀利无比，幸亏佟图远没有轻敌堕后，及时跟上把他顶住，否则他一人一骑，便能在清军中开出一条血胡同来，实在是战神级人物，他的能为，自己适才已经足足地领略过了，不足为奇。

奇的是尾部那人，也看不出有多么魁伟，之前一直用笛声指挥着全局，冷静得近乎残酷，颇具大将之风，这也罢了，佟图远座下八猛中的两人去刺他，结果反让他一个照面就结果了一人，出手更是老辣，怎想到他的武力也如此之高。如今他更是在几猛的夹击中游刃有余，还能分心指挥战斗，此人又是何人呢？怎么汉人还有这么多了得人物，又偏偏都今日此地，云集而来？

如今战斗胶着，己方毫不占上风，自己统领二百正黄正白骑兵，岂能坐视？尼堪想到此处，回头望向了多尔衮。

多尔衮正皱着眉头盯着前方，见他望来，微微颔首。

尼堪心中大喜，暗道适才自己负于李定国，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复仇的第二战，更是立功的良机。

当下他在马上长啸一声，飞速跟身边的传令兵说了几句，顿时鼓声大作，正黄旗正白旗旌旗高举，二百骑兵整队待发。

尼堪大喝道：“北京城内便是吾皇吾家，北京城外京畿之地，如今竟有反贼如此嚣张，你我身为八旗战士，若不奋战灭贼，有何面目再回京城？众儿郎，与我杀！”

话音未落，他便要当先冲出，可大地忽然隐隐地震动，耳边蹄声杀声大作，他夹紧坐骑，鞍上长身，潜运内功贯注双目，只见拱极城方向雪尘大作，风雪之中，一支轻骑兵冲杀而来。

尼堪见了微微皱眉，对手再强，自己亲率二百重装骑兵前去增援，必能击破之，何须拱极城援兵前来分功。不过转念一想，两相夹击，必将大破贼人，减少伤亡，也是好事，当下右手一挥，单手持八尺象鼻偃月大砍刀在头上耍了个刀花，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二百重装骑兵紧跟其后，虽然风雪时来搅局，但二百骑整齐如一骑，目标只有一个——对面已经展开如一字长蛇般的步兵阵型的中部。

如今，步兵阵型已经展开，从之前的方形，变成如今的长蛇形，东西横贯，西边已深入村中，东侧已至官道，离卢沟不远了，步兵与骑兵几乎捉对厮杀。在此阵型之南，是李定国大战佟图远，二人槊戟并举，已经厮杀了二十多个回合，佟图远已渐落下风，仍苦苦支撑。在此阵型另一侧有两个战团，一是李过缠斗几员清将；一是点苍二十八友大战正蓝旗一百骑兵。

在尼堪亲率骑兵朝那长蛇阵型的中部作正面冲锋之同时，拱极城那边的援军从北侧也朝同样位置冲来，步兵可谓是腹背受敌，同时面前还有正在激战的对手，稍有拖延，便是三面受敌。如今除去投降，便只有立时逃窜一途了。东边是河，北边是拱极城骑兵，南边是八旗骑兵，他们想逃，基本只有窜入西侧村中了。

因此尼堪在疾驰中传令下去，后队的正白旗百人队渐渐朝对手右翼展开，如果对手不逃，便直接攻击其右翼，一旦对手奔逃，立时追杀。但奇怪的是，对手的步兵根本没有逃跑，还在李过笛声的指挥下奋勇苦战。

风雪本来甚大，以尼堪之目力，都看不清拱极城援军的服色，眼瞅已冲至战场前敌百步之处，他才大致看清，见是绿营骑兵服色，约莫三百骑，但马匹殊不整齐，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像是临时拼凑的部队，马上战士穿的也是各式各样，有棉甲，有锁子甲还有只穿行袍的，不很整齐，皆是轻骑，手中武器亦甚是庞杂，不过倒都是绿营骑兵的常见长武器——长枪、长矛、钩镰枪、十字镰枪、偃月大刀、宽刃大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