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倾魂

“好，傻蛋，今夜，我就痛痛快快地告诉侬，我亲爱的傻蛋，我为啥不走？为啥留下来？侬所谓额根本、本质、实质上原因！那是因为，我有——三倾魂！”王眉娥脑袋枕在丈夫的右臂弯里，脸上飞红。

“啥，啥倾魂？”张克豪闻着妻子脖颈、发辫隐隐弥散的淡淡沙枣花香，心里一个激灵。

“三倾魂，三个倾魂的意思！哈哈，你别虚心，我不是提你搞七捻三拈花惹草的那些前尘往事。只是，我觉得，当年在南干大渠的地洞里，第一次从你嘴里听到这个词——倾魂，就像霹雳一声雷击，把我震倒了！

这个词，那么美，那么诗意，那么禅意！那么深刻！我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个词，这个词，非常传神！我借来解释我不走留下来的理由，非常、很、最——形象准确！

三倾魂，也就是三个倾魂！三个因为我爱到倾魂、爱得倾魂而挪不动离开三棵树、塔里木脚步的理由！聪蛋，我真要谢谢侬，是侬，让我晓得了格世界上最美丽诗意的一个词！”

“哦，这么个三倾魂！那好，我亲爱的眉眉聪妞，我迫不及待想知道，你的第一个倾魂，是啥？不会，是我吧？”

“猪头三，想美事！哦，你都还没有对我倾魂，我凭啥要对你先倾魂？！傻蛋，侬纯粹自作多情！阿拉第一个倾魂嘛，自然是——对塔里木、对XJ倾魂！”

他一时，呆了。

“对塔里木倾魂、XJ倾魂？怎么说？”片刻，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我还以为，眉眉你是因为我才不回去的！所以，第一个倾魂，笃定是我，对我倾魂呢！”

“侬呀，真正额猪头三！白日做梦！这第一个倾魂，要从一年前的那天晚上说起——”黑暗里，背靠在丈夫怀里的她，声音十分冷静。

“第一个倾魂，为啥要从那晚说起？眉眉你对三棵树塔里木的倾魂，和云南有啥关系？”

“猪叉叉，又打岔！侬也勿想想，如果云南额上海人走了，那么，格跶上海人要不要走？阿拉要不要离开塔里木？！”

“哦哦哦，这么回事，晓得啦！王老师对花岗岩脑瓜的窝桑子，要耐心点嘛！”

“哦，侬现在晓得自噶是花岗岩脑瓜了？！别打岔了，不然，我困觉了！自从去年大年初三，叽嘎长脚老病号伊拉来阿拉屋里厢聚餐那次，从老病号嘴里听到云南兵团那边上海人大前年底闹返沪，我心里就，断断续续地，想过几次。

不敢深想，只是想过，格事情会不会传染到阿拉格跶？真到格跶了，阿拉哪能办？！我该哪能办？！没想到的是，云南那边嘎快，几个月就闹成功了，伊拉前年就大批潮水似的——返沪了！我三妹来信，讲过格事，还问阿拉格跶有没有动静？那时，我就想到过，阿拉格跶，不是可能，而是一定也会闹额——”

“为啥？为啥，眉眉你会觉得咱们这里也一定会闹？云南那边，他们是68年文格以后去的，而且，云南兵团在74年底就解散了；咱们这里，你们最早的一批，也不过是63年文格以前来的。”他忍不住插嘴。

“为啥？阿拉、伊拉，哈马斯是上海出来的！天底下，面朝黄土背朝天额感觉，是一样额！干农活额感觉，是一样额，哈马斯很苦很累！

在云南红土地上种橡胶树、割胶，和在格跶大田里抡坎土曼拾棉花，一样苦又累！况且，去云南额那些上海人，哈马斯是上海郊区农村额！而来格跶额，大多数哈马斯是像我、林茜草、菜包子、康庄、叽嘎、老病号格种真正上海城里额；少数上海郊县农村来额，就像白武德是崇明县公社额，黑非洲是青浦县公社额。

强调黑非洲两口子是从上海郊区农村来额，不是说我像林茜草那样看不起人家上海农村来额，我是想说明一点：人家去云南额哈马斯是上海农村额，都闹着回上海，那么，阿拉格些基本都是真正SH市额人，能不闹着回上海？当然，那些去云南农场的，哪里来的？还回哪里！伊拉，哈马斯被安置回了原先自噶额郊区生产队。再讲——”

“哈哈，上海农村去的云南农场，几年后，拼命闹着回上海农村！好歹，农场比农村强点，好歹是拿工资的嘛！唉，上海的吸引力真大啊！上海的农村，也是香的，别说SH市了！人比人，气死人！这地方比地方啊，还是气死人！人家宁愿回上海重新当农民，也不愿意在云南农场当吃商品粮拿工资的农业工人！聪妞你别嫌我又打岔，我这是憋得慌，不吐不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