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栗、兴奋、恐惧……混乱的情绪冲击着她所剩不多的理智。
直到她听见了一声仿佛从自己身体里冲破的叹息。
悦耳的鸟鸣唤醒沉睡的小镇。
斐涅尔从自己的床上醒来,阳光透过不太厚的窗帘洒在脸上,酸软的身体让她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躺着,回忆起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家的。
她似乎做过一场……或者不止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人形的蜡烛在黑暗的小巷里燃烧,烛泪层层叠叠地挂在身上,如凝固的猪油,而它的消失却和被戳破的泡泡一样干净。
在凄厉的哀嚎声中,她看见来自地狱的熊熊烈火,漆黑、森冷,还有在火焰里密密麻麻的、纯白的眼睛……
古怪的低语从口中溢出。
门开了。
天幕垂绦,似蛛丝万条,光华流转。
斐涅尔恍惚地看着走近的女孩儿。
她感觉到无与伦比的喜悦。
她张口,听见熟悉的声音发出陌生的语调,混乱的呓语带走最后的神智。
蔚蓝的双眼渐渐褪色。
斐涅尔终于看清了。
那漂浮着的、活物一般的长发,和女孩儿的眼睛一样璀璨绚丽,正如自己曾经无数次在深夜时仰望的天空一样遥远又清晰,承载着可望而不可即的瑰丽!惨白的皮肤是雪鞣的皮囊,薄层的组织下涌动着过分活跃的生机。
每一寸光线都坠向她,交叠成看不见的漫天羽翼,惊心动魄的美把空气也一并扭曲。
斐涅尔痴痴地看着,任由血泪点缀她澎湃汹涌的眷恋。
黎安动作轻柔地为她拭去血泪,揪出了那些已经开始自发扭动的记忆片段,它们欢快地在她的掌心蹭来蹭去,下一瞬,被无情捏碎,散作光丝游弋。
斐涅尔哀叹一声,像是为那些不被喜欢的部分难过。
无数闪烁着荧光的透明细丝从她的背上探出,轻盈又梦幻。
黎安平静地拨弄着那些新生的触须。
它们脆弱得仅需轻轻拉扯就会断裂,每一次断裂都会让斐涅尔颤抖不已,但它们依然会倔强地缠上来。
黎安拽断了那些贪婪的触须,她的指尖毫不费力地划开皮肤,深入探寻着每一寸不该存在的异变。
床单被油脂浸湿,组织液在床下汇聚成雪亮的一片,它们凭空翻起浪花,敲打出快乐的鼓点,多余的肉泥堆在角落,在每一次不经意扫过的余光里随鼓点轻晃。
黎安摧毁并重建了斐涅尔的肉体,虽然结果可能……不是那么令人愉快。
鉴于她并不充分了解这具身体的原本模样,新的外形想必与原来不会多么相似。
通常她都可以在引发身边人的异变前及时抽身离开,但这一次不同,斐涅尔接受了太多力量侵染。
她曾经尝试在某个世界解剖自己的身体,那看起来简直像是随便往人皮里塞了些什么东西,在她打开的胸腔里挂着密密麻麻的心脏,而那直视了这一切的可怜人当场炸成了一滩血水。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被过大的心跳声吵得睡不着。
那些活跃的小家伙即使离体也散发着强烈的生机。
黎安把它们摘了出来,一颗颗捏碎了。
碎肉钻进土里,长出了一片聒噪的森林,广阔无比,也吵闹无比。更诡异的是,她感觉到了这片森林传来的、比最虔诚的信徒还要狂热的忠诚和眷恋。
……
斐涅尔终于彻底清醒,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快有力。
遇到黎安时她已经受不了这座该死的小镇和那些贪婪又肮脏的臭虫,她要逃离这里,最差也要死在外面,而不是被人强行压在身下还要被污蔑是引诱他人的恶魔,最后被绑在铁架子上烧死!
但她失败了,她被那个恶心的教士抓住,那张扭曲狰狞的脸,被恶意和欲念涂抹成最令人作呕的模样。
她绝望地挣扎,就在她祈求着随便什么救救她时,女孩出现了,一棍子敲倒了教士。
那个棍子足有两个女孩那么高!教士也再没有出现过,甚至没有人寻找,好像他从来也没有存在过一样。
她从床上弹起,扑到坐在床边的女孩怀里。藏在皮肉下的触须开心地钻了出来,层层叠叠地缠住黎安的腰身,尾端时不时蜷起,显得骄傲又得意。
“你欺骗了我。”
黎安说。
……
深夜的教堂安静至极,但不经意间又能听见某种咏唱般的嗡鸣。
斐涅尔跟在黎安身后走进教堂。
欢喜的情绪源源不断地涌向黎安,在黎安单方面切断这种联系后,斐涅尔的脚步变的沉重。
除了一双浅了许多的瞳孔,她和之前的模样并没什么分别。
在一次又一次打碎重建后,她的承受能力好了很多,甚至能在剥皮拆骨的极致痛苦里尽情品味深度贴近的愉悦。
她完全记起了自己曾经看到的画面,包括在热烈燃烧的地狱之火中痛苦挣扎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