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逃到一个镇子,小镇只剩下些苟延残喘的人,于是他继续逃,在途中摔了一跤。
…
十七从一处石壁下醒来,看着身旁的草堆与自己躺着的泥坑,静默了一刻。
伸手用干净一点的衣领擦去脸上的泪痕,他站起来,抖下满身的尘土。
“最近睡觉怎么老是乱动?”他想着,伸手往口袋里掏出几片叶子,放在口中嚼碎。在苦涩的滋味让他打了两寒噤后,十七将药糊吐出细细涂抹在自己浑身的脓疮上。不够了,便再嚼几片,如此几遍,手脚上的疮便暂时不发痒了。然后他带上燧枪,背着口袋继续走。口袋在身后磨蹭,破裂的疮口处传出剧痛。
“昨晚做了什么梦?”走到溪边,十七俯身喝了一口溪水,包在口中漱口,同时无聊地问自己。待到口中涩味略散,十七继续走。
很奇怪,这孩子并没有逃难时的惶恐与不安,仿佛且走且停。
也许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到哪去。他的家人让他逃到人多的地方,最好逃到业易城中去,因为业易城中有很好的医馆与医师,而他身上的储蓄大概足够支付他的治疗费用,但城中的人们是否会因为畏惧他的疮病而将他拒之城外呢,十七不知道,可他似乎是有点明白的。
但漫无目的的感觉很不好受,思考太多也让人目眩神迷,所以十七只好继续走。
好在这时是夏二月,山中最早的一批野果与块茎已经成熟,十七得以在路上填下肚子,所以他离开镇子三天了,身上的口粮还很富足,省着吃也够他长途跋涉。
但十七身上的疮也没有像家人所长的那般恐怖,其他人生疮后的反应又急又烈,只两三日便夺走了几乎全家的性命,而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冒出疮,伴随着奇痒与磨破后的剧痛。也许有些发烧,但劳累将它掩盖住了。
吃了些果子,十七拐入了官道,一会儿便见到了两具尸体,大约是逃难的不幸之人,除此,一些飞禽走兽的遗骸也同样时有出现,它们身上也长着密密的疮痍。十七没有靠近,继续走,一直走到了天黑。
…
惶恐的心思在夜间垂下,十七落脚深山峭壁上的一穴石洞。放下较重的东西攀上山洞,在洞中捻些火药升起火驱散了蝙蝠群后,手脚发软的十七心里稍加安定。
火光照亮了整个山洞。这个山洞不是很浅,十七深入了一点,看不到外面的天空。洞深处的蝙蝠粪便酵烂后有股冲味,而蝙蝠已被火光驱走,洞里一时间只剩下篝火的噼啪作响。十七将一块块茎掩埋在灰烬中,又拔去一只猎获的鸟的羽毛,然后放在火上烧。
混着内脏的鸟并不好吃,块茎滋味却还行。吃完后将火掏一掏,添些新柴,无力的十七找了一处稍显干燥的地方,铺上一小块兽皮,合上眼睡去了。
最终病魇还是找上了十七,他在半夜里发起了高烧,浑身的疮痍传来一阵一阵的剧痛。疼痛里,十七却有种模糊而温凉的感觉,好像在晴冬里刚摔断腿时躺在地上阳光扑在脸上的麻木感。
半昏半醒间,身上的痛苦突然骤减,十七得以喘息,耐不住口干舌燥,他想要伸手去够自己的水囊。
扭头,借着快熄灭的火光,他看到火堆旁有一团半人高而毛绒的东西,那是只硕大的蝙蝠。
手脚惊吓般抽搐,脑子也空白了一瞬,然后脸色惨白的十七用双腿用力蹬地,让自己远离这怪物的同时,伸手摸到了旁边的短刀。
蝙蝠却没有看他,它看着火,低低嘟囔着:“火,孩子们怕。”于是火缓缓熄灭了,没有丝毫再燃烧的迹象。
然后它再转头看向了紧握着短刀的十七,十七听到它的声音:“你,赶走孩子们;你,孩子们怕。”
它黑色的眼瞳在黑暗中微微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