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一种口味儿较重的吃法，我就挺喜欢的，”

阿德琳絮絮说着，并不觉得疲倦。只是话音较一开始更轻，也许受了周围环境的影响。

“选一块新鲜醇厚的奶酪，要喷香的那种，”她微微放慢了语气，尽力贴合想象中的氛围，“放在小平锅上煎化，化成那种稠粘浓郁的奶汁，恰好能拉出丝儿来的地步。

“烤好的肋排肉，放在盘子里一溜儿排开，再将锅里沸腾着的奶汁轻浇上去。这时要注意浇盖的分寸，尽量浇好均匀的一层，以免太厚的奶味儿将肉香遮盖了。”

她顿了一下。

“不过也有人故意浇得很厚，想借烤肉的汁水为奶酪解腻。一口下去又粘又滑，要的是那种奶香在一瞬迸发的感觉。”

“阿德琳更喜欢浇得均匀些？”

“那当然。”

每当对方陪着她把话接上，阿德琳的神色总是闪出欢喜；随后的讲述也更加认真。

“肉毕竟很贵，尤其是肋排，简直是鲜奶酪的几倍了。”她带着点儿对价格的敬畏。“我是不忍心夺走烤肉的本味。真想尝一点奶味儿，大可用面包夹上几片奶酪干吃。甜而咸的口味，借着面包做一个混合，尤其适合当早餐。”

好像是给本段发言做个总结，阿德琳举起罐头饮了一大口糖水。咕咚咕咚，与她娇小的外表有一种反差。

发觉恩佐留意了自己的姿态，她无所谓地把嘴一揩，对他笑笑。

“我就不和您见外了。这个真的很好喝。”

“好喝就多喝一点儿，不用给我留了。”恩佐也随着笑了。“我现在觉得，阿德琳是位很有风格的姑娘，并不是那种沉闷的文静。”

“‘很有风格。’”她晃晃罐体，内里还有三分之一的汁水。“不过是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不想把话藏掖着罢了。

“其实干我们这一行的，本就不该遮掩什么。”水绿色的眸子抬了起来。“老是端着姿态，将心思日复一日地雪藏，说不定哪天就再没机会说了。连辞世时都带着伪装，没有别人知道自己的面目，我觉得很可怜。”

恩佐点点头。

“但可怜归可怜，现实里还是要藏。”

她挪了一下姿势，长久的蹲坐让腿有些麻木。

“也没什么根据，纯粹是情感的自觉要求你藏。就好比现在面对的要不是您，而是另一位谁，我就不会和他讲什么芝士肋排。即使您和他在理解上没什么区别。”阿德琳移转了目光。“您虽然失忆了，我还是将您认成恩佐。”

“你很信任我。”

“我们都很信任您，其实。”她的语调微微变化。“又不得不提伊兰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您。一个人的精神要是受迷雾干扰了，他是很难找回自身的。

“虽然亲人还会抱着怀恋对待他，但在我们眼里，这个人就已经和逝去无异；即使是身边遭了殃的同事，考虑过去的功劳和情分，我们会像模像样地将他送去疗养，而不是就地处决，但实际上——嗯。”

“‘就地处决’？”恩佐问。

对方的神色闪过一分难堪，不觉想用手掩面。

“说漏嘴了。但也没什么，您迟早要知道。”她悄悄瞥了一眼伊兰。“不是谁都有资格去医院。普通人不能，术士更不能。”

“但如果只是失忆？”

“失忆算是很轻的症状了。”阿德琳压低了话音，她似乎不想让外人听到。“以后大概率会恶化，直到整个人被谵妄吞没。”

未来一下子为恩佐描绘了。

“那我——”

“听我说完。”

阿德琳用指头抵住他的嘴唇，表情里带了些谴责。

“首先，我们不会放弃你。我不会，伊兰更不会。”

她暂时搁置了感情纠纷。

“其次。如果干预得当，即使不能复原，也能尽量避免恶化。”

“虽然这个‘得当’的代价很沉重。”阿德琳又看向伊兰的位置，对方有些瞌睡。“但我建议你相信她的手段。”

水绿色的眸子忽然将他看定。

“不要乱想，这个话题到这儿。是我说多了。”

看见对方点了点头，她才将手指移开。

“话说回来，您这个‘很有风格’的评价倒让我有点儿伤心。”阿德琳恢复先前的语气。“一想到我们间耽搁了这么久。这么久我才和您真心相对地聊了一回。”

“以前没有真心吗？”

他勉强笑笑，同时在心里回味刚才的话。

“也不能说没有。但像今天这样絮絮叨叨地讲起美食，换了先前可说不出来。我们间也没有说的机会。”

“那今天就请多说一些，阿德琳。”恩佐看着她又饮了一口糖水。“我很愿意听。”

阿德琳咂咂嘴，颇有深意地将他审视一番。

“听我说这些，可是有代价的。”

“‘代价’？”

“代价就是，您必须好好活下去。”

她的眼神投向地板，但表情没什么变化。

“要珍重我的感情。我都这样信任您了，您可不能潦草地死在什么地方。”

“不会的。”

“不会吗。”她瞥了一眼。

“好多人都跟我‘不会、不会’地说着，现在却只剩了你和伊兰。

“我也不轻易和人敞开心扉了，自从汲取一开始的教训。像新队员什么的，我不关注，也不主动搭话；等他们逝去的时候，我也就感不到悲伤，因为我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阿德琳不会寂寞吗。”

“当然寂寞了。”她依然低垂着眉眼。“所以我总赖着伊兰，平日至少有个说话的对象。再然后就是看看你，偶尔也缠着和你搭话几句。别的情感就没有了。”

恩佐不语。

“你可不要以为，我一开始是贪图什么才接近你。比如贪图你的面容，贪图跟伊兰处好关系，等等之类。

“起头的原因其实是寂寞。你是伊兰重点关注的对象，也就和她一样不容易失去。而且较之跟她来往的其他人，你最容易接触。她毕竟天天将你带在身边。”

阿德琳的语气微微带笑，有一点自嘲的意味。

“这样一开始，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想看看伊兰这么宠爱的一位到底是什么情况。——

“——结果又要谈起她了。”她刹住，“谈起伊兰。”

恩佐笑一笑，仍没说什么。

“也只能谈下去了。”阿德琳带了点儿不甘的意味。“我试着接触你，结果发现你还是位挺有趣的人儿，之后就有意识和你相处。

“我用‘宠爱’或许有一点夸张，但就她平时的态度说，能舍得和你每一天说话，舍得和你每一天共事，这真要求极大的好感。您知不知道，她其实是一位‘冰美人’？”

“也许以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