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章(1 / 2)坝河西首页

老大周聪来自于长江中下游某省的农村。他老家所在的村子山多、水多、土地少,因此细粮经常要省着吃。要是家里有一个上学的孩子的话,细粮就更容易捉襟见肘了,因为上学的孩子都要去镇里上学,单程有七八里山路,只能住校。按照现在的眼光,周聪所在镇子的学校条件简陋。但是,在当时也是给农村孩子提供了一个可以接受教育的场所。任课老师也大多都是中专毕业生,但凡有点背景的,有点能耐的,都调到县城去了。有些老师愿意降一级,在镇里教初中,县城里老师学历更高一点,或者资历更老一点,这些新调去县城的乡镇初中老师只能去县城教小学,或者去教初中的“豆芽课“。在农村人的眼里,只有语数英这种课才是主课,才是学生家长看重的。历史、地理、体育、音乐这些和高考没有直接关系的课都属于”豆芽课“。也是主课老师可以随意占用的。

在学校里,豆芽课老师地位更低,不如主课受人重视。逢年过节,农村学生的家长非常朴素的想法就是要感谢一下老师对自己孩子的关照,因此,经常会拎点土特产去拜访老师,几个鸡蛋,一只鸡,二十斤米,或者一点新鲜瓜果蔬菜,虽然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也是农村随处可见的东西,但是也至少表达了有见识的家长的尊师重教。当然,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也只有主课老师才配享受,豆芽课老师是没有家长会想起来的。在很多家长的眼里,豆芽课老师教的尽是不务正业的东西,应该把时间给主课。

部分新入城的乡镇老师为了在人才济济的县城中学谋得一席之地,只有放弃主课老师的社会地位,而去教豆芽课。当然,县城的人更文明,更有知识,虽然不觉得豆芽课有什么用,但是作为老师来说,豆芽课也是要好好教的,家长要是不满意的话也是会找校长反应的。因此,豆芽课课时虽然也经常被主课老师占用,但是至少会打个招呼,占用频率也没有那么高了,不再像在乡下那样随意了。当然,也有些老师找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机会,就是去城关中学教书。城关中学就在县城旁边,骑个自行车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这些调到城关中学的老师既可以享受主课老师的待遇,又可以享受县城的福利,至少晚上可以去灯光球场打场球,或者去看别人打球,而不像在农村中学那样,一到晚上就静得可怕,暗得可怕,伸手不见五指。夏天还好,大家还可以乘乘凉,摆摆龙门阵,小朋友们也可以在一起嬉笑打闹。冬天的晚上尤其难熬,黑夜成长,白昼很短,一到晚上,家家户户都闭门锁户,所有的娱乐活动就是守着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看为数不多的几个台。要是一阵风吹来,架在竹竿上的用于接收信号的用铝线做成回形针一样的天线总会晃来晃去,这种天线都是头重脚轻,只要风一吹总是会来回摇摆。电视画面也会左左右右地不规则地扭来扭去,每扭动一次都布满雪花点。全家人就在这些雪花点后面想象着电视内容的进展。

周聪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农村中学读的初中。每天回家是不可能的了,别说路途遥远,单就说在这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暗中摸索回去就是很考验胆量的。周聪试过几次,每次都提心吊胆。整条山路没有几户人家,还要经过好几个乱坟岗。他总担心身后有东西,因此每次周聪的眼睛绝对不到处乱看,只会直直的盯着前方不远处的道路,机械般地迈着双步,还不时吹吹口哨,大声地唱唱歌。好像他的声音会吓跑一切妖魔鬼怪,只要他不看,哪怕有东西在身后也没有关系。但是,每次到家之后,冷汗总是打湿了衬衣。后来,周聪也就选择住校了,不再每日这么往返了。

但是,住校给周聪父母增加了不少负担。口粮就是一个问题。周聪家人口不少,人均土地却不多,因此交完国家公粮之后,就要抠抠索索才够,比如要参杂一些杂粮。但是,周聪住校之后就只能吃大米了。在这个乡村中学,没有食堂,也没有能容纳学生在一起吃饭的空房间。学生每顿都以班级为单位,用铝皮饭盒把米和水按照自己的比例装好,放到一个笼子里,每班的值日生负责把笼子抬到蒸房,按照次序码好。等所有班级都码好之后,再盖上一个用竹子编的大锅盖。工人师傅就按时添煤蒸饭。等到下课铃响了之后,值日生会先去蒸房,把自己班的饭笼子找到,抬到一个空地上,等其他同学来取走自己的饭盒。有些老师的家属会炒几盆菜,一般都是炒胡萝卜丝、炒空心菜、炒土豆丝等等,还有就是一大桶西红柿汤或者青菜汤。荤腥很少,炒胡萝卜丝见不到几片肉,时不时倒能从空心菜中找到一两条青虫。汤更是能照出人脸,只有细细的一些西红柿丝或者青菜丝在桶底。家里条件好的学生能花上5毛钱打上两勺炒菜,家里条件差一点的学生只有就着家里带来的咸菜,再花5分钱打上两勺汤就着白米饭。晴天还好,同学们三三两两蹲在一起边聊天边吃饭。如果下雨天,同学们在泥地上取完自己都饭盒打好汤之后就迅速回宿舍或者回教室去吃饭。

因为大家都不富裕,富裕的也只有极少极少的同学,因此同学们倒也不攀比,还经常交换着各自的咸菜,也算换了一种口味。事实上,对周聪家这种人口比较多的家庭来说,顿顿吃白米饭已经是一种福利待遇了,这意味着他父母在做饭的时候会参杂更多的杂粮,否则每季粮食就吃不到头了。

周聪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孩子,知道父母的不易,也知道生活的艰难。好几次都谋生了出去打工的念头,但是都被父母制止了。父母对他的前途没有更多预设的情景,只希望他能考上中专,当时中专还包分配,这意味着两年中专读完之后,出来哪怕去事业单位当个司机、当个会计、当个乡村中学老师都算吃上公粮了,对农村孩子来说,这已经算跳出了农门。他父母对大学的概念是模糊的,大学毕业比中专毕业要好多少也是不清楚的。因此,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督促周聪能继续读书,他们可以再熬更受累三年,只要周聪中专一毕业,全家就算熬出头了。

周聪学习很刻苦,在那个闭塞的乡村中学,要找到补习班是不可能的,连教辅都没有地方买。每个学期开学之前,学校统一去县城把所有的教材给拉回来,之后就得靠这些乡村老师把教材的内容讲给嗷嗷待哺的学生们。在改革开放之后,经济开始活泛起来,人心也开始活泛起来,好老师都想方设法进城了。留在乡下教书的大多都是年龄过大、或者学历不高、或者家里没有关系的。总体来讲,教育质量相对较差。对不少老师来说,初中毕业之后去读了两年中专又回来教初中,他们自己对知识点的理解也大多停留在表面,要想更深入地给学生讲解也是强人所难了。

周聪没有其他资源,他的办法就是每次把老师讲过的题目重新默写一遍,看是不是还能默写出来。虽然不一定能触类旁通,但是这种方法应付大多数中层次的题目也足够了。语文、英语、代数都基本能对付过去,几何需要更多抽象能力的题目就更难了,因此几何题目只要一难,周聪基本都会丢分。事实上,数学老师也不会,每次只能照着答案讲一遍,里面的机巧在哪里,如何触类旁通,这对老师来说也是太有挑战了。

到了中考的时候,周聪也很忐忑,不知道市里命题的难易程度,心理默默祈祷几何题可千万不要太难了。好在那次中考题目的确不是太难,几何题目总量偏少,因此周聪还考得了一个不错的成绩。待成绩放榜的那天,周聪父母看到他的成绩已经既可以上中专又可以上普通高中的时候,并没有犹豫,他们希望周聪去上中专。因为上了高中之后,如果没考上大学,那高中文凭可是吃不了公粮的。他们认为上普通高中对家庭来说太过冒险。当然,现实的考虑是,中专不用交学费,而且两年后就能看到收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