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士道的特质就是平庸。
在这个本应棱角分明的年纪,他却好像早已磨平了所有棱角,光滑得让所有老师和同学们的目光都会从他身上一滑而过,留不下任何印象。
他就像一枚被遗弃在教室里可有可无的小石子一般毫不起眼,却又默默地严格遵守着学校的各种规定,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老师的各种要求和吩咐。
在他看来,这是学生的本分,与学校、老师无关。
然而现实就是,本分很可能就像努力一般,容易被忽略,而不本分则往往如同钻营,容易一鸣惊人。
贾士道对此心知肚明,却又心如止水。
但他的母亲王艳蓉却看不惯他如此之水!
“都初三了,这是人生最紧要的关头,你能不能用点心努点力?整天碌碌无为,高不成低不就!你到现在为止都不明白读书的意义吗?”王艳蓉不止一次地逼问贾士道。
每一次都逼到墙角,逼得他退无可退。
贾士道茫然地看着母亲,缓缓摇头:“你送我去学校读的书,你应该明白意义,而不是来问我。”
逻辑很强大,无懈可击。
王艳蓉气得捂住胸口:“我送你去读书,就是想让你出人头地,给我们这个家争口气!你看看你现在的成绩!连考上高中都难!”
“那是你的意义,而不是我的。”贾士道不愠不火地回答道,眼神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你这个不争气的玩意儿!当年我就不该生了你!和你那老爸一样没出息!废物!”王艳蓉绝望的吼声在这个不足40平米、一室一厅的职工宿舍里,显得有些歇斯底里、振聋发聩。
贾士道警觉而熟练地轻轻低头,躲过王艳蓉忽然用力甩出的巴掌,脚下灵动,默默地回转身形,走进自己的那间小卧室里,轻轻反锁上房门。
而王艳蓉一击不中,则一屁股坐在客厅的行军床上,轻掩嘴鼻,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然后让眼泪在脸颊上无声流淌。
在这个毫无隐私、捉襟见肘的房间里,连哭泣都得掩人耳目。
王艳蓉活得很不容易。
90年代顶替母亲上岗。
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看似铁饭碗,却在2005年因为蜀绣厂的破产而下了岗,成为了一名下岗女工。
直到现在,她都没个正式身份,仅凭自己在厂里练就的技术,辗转于各种私人的针织厂、小作坊里。
现如今,机械化、智能化的生产方式早已取代了传统的手工技艺,很多私人作坊纷纷凋敝,王艳蓉赚钱的路越走越窄。
深感生活不易的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可贾士道却丝毫不体谅自己的艰辛,把读书的路越走越窄,眼看就要落入和自己相同的命运。
这怎么不让王艳蓉大失所望、怒其不争?
更让王艳蓉心寒的是,她的老公在她下岗之时就和厂里的另一个女人私奔了,这么多年来渺无音讯。
当年的雪上加霜,还好儿子成为了她苦难时候唯一的慰藉。
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自己省吃俭用,但只要贾士道开口,她都竭尽全力尽量满足。
贾士道奔向光明的前程,是她活着的唯一意义。
而现在,她活着的唯一意义消失了。
她该何去何从?
这个晚上,王艳蓉颓然地坐在客厅里自己的床上。
直到墙上的挂钟敲响了十次,她才猛然惊醒过来。
“这个时候,贾士道应该早就回来了!”
她匆匆起身,走到窗边,看向窗外。
蜀绣厂破败的职工宿舍区里,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外面一片黑暗。
王艳蓉立刻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手机凄厉的响声突然响起,她为之一震。
手机屏幕上,班主任的名字焦急地闪动着。
三年了,王艳蓉在自己的手机上看到这个名字的机会绝不会超过五次。
王艳蓉赶紧把手机放到耳边,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你要有心理准备……”
这是手机在落地前最后传出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