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军会意,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深吸一口气,转身递给沈南卿,
“南姐,您喝口水。”
沈南卿头也没抬,只伸手接过水放在一边座位上,又继续敲键盘。
“得,没给机会。”李文军耸耸肩表示自己尽力了。
沈南卿忙完自己的事情,仰头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拧开手边的水抿了一小口。抬眼间正好撞到了张衡从车内后视镜看向自己的探究的眼睛,这才想起他们大概还不知道高层具体的决定。
反正过不了两天差不多全网皆知了,也没必要瞒着自己手下的一帮兄弟,沈南卿坐直了身体,决定自己先把话捅破。
“你们应该也听说了公司最近的动向,具体裁员方案是P9以下的保留70%,裁掉的30%是上季度绩效评估C\\D的人员,所以你们被留下来了。”说完,微笑的看着前面,这是沈南卿面对下属时一贯的表情,初见觉得很随和,只有接触多起来,才会了解这笑容背后是对自己和对下属工作上极其严苛的要求。
张衡看着后视镜中沈南卿微笑的表情,反射性地觉得后背一凉。
都说第一份工作和第一个领导对以后的职业生涯非常重要。但对于张恒来说,沈南卿这位师傅的重要性,更多体现在对他的精神控制上。
入职第一年,沈南卿给他立了相当多的规矩,比如守时诚信、日事日毕、对工作细节的极致追求等,对于研究生刚毕业的张衡来说,只觉得这些都是职场人的基本要求。直到业务增加部门壮大,进来了更多的新人,他才发现原来还有工作时间努力摸鱼、工作之外认真加班的门道。不幸的是自己只学了那么一两次就被沈南卿抓个正着。
当时沈南卿在部门周会后说要留他谈话。张衡永远也忘不了沈南卿就这么微笑地看着他,然后毫不留情地直指他工作中的漏洞,工作态度的散漫。26年过得顺风顺水的张衡,哪经历过这等被点着鼻子批评的尴尬羞愧的场面,当时就恨不得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所以之后只要一看到沈南卿微笑说话,就有强烈的不适感从张衡心底里溢出来。
再看向后视镜时,沈南卿已恢复了往常的冷峻面容,张衡这才轻吁了口气,回想着刚才说的裁员方案,至少自己目前是安全的,但是P9以上的去留,老板刚才并没有透露。张衡使劲握了握方向盘,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想着老板们都是手握股票的公司股东,自己这个拿工资的人跟他们都不在一个层级上,又何必去考虑他们的后路?
车开过西峡附近时,老张打来了电话,通知沈南卿马上接进电话会议。导航上显示还有半小时就到目的地,沈南卿问能否到了之后再接入,老张压低了声音说是Eric召集的会议,最好按时参加。
没办法,沈南卿在群里通知说11点的部门会议推迟半小时进行,然后让张衡把车停下来。自己在路边找了个信号比较好的地方站定,等着接入会议。
自从重新规划了路测线路之后,沈南卿还是头一回来宁夏这个路段。这次路测本不是她这个职级需要亲自参加的工作,但3个项目同时上线,团队里其他人都已经派了出去,只剩下他们仨和一个刚怀孕的同事,没办法,只能亲自带队出来。
风从悬崖边卷上来,吹散了沈南卿利落的短发。她把鬓角的碎发别在耳后,又想起了刚才在车里和猎头的对话,对方第一时间听说了璜塑裁员的消息,表示遗憾之余,对于就业市场的行情,只用了四个字形容:凛冬将至。
这个结果确实超出了沈南卿的预估。
猎头紧接着给出了目前招聘岗位的用人关键词:年薪、性别、年龄、婚否。沈南卿根据这些关键词迅速对自己进行了分析,结果发现自己在求职市场并不占任何优势。而长期专注在ADAS赛道所获得的产品开发经验和团队管理经验,又因为需要匹配的职级和工资,而变成了一个让自己不上不下的鸡肋,说直白一点,就是性价比不行。
收回思绪,此刻重要的是先看看事业部总监要公布的信息,以及后续的赔偿方案。沈南卿从包里拿出手机,提前5分钟接进会议,顺手按了静音关了视频。
10:30,Eric准时上线,说话一如既往的情真意切,首先感谢了团队成员为公司所作的贡献,然后解释了目前国内车企发展所遇到的挑战,之后是公司目前面临的困难以及下一步的规划。总之想表达的意思是公司遇到困难大家需要团结一致必要时协助公司断个臂云云。说完,Eric对着镜头深深鞠了个躬,说自己没有能最大限度地保留住团队实在是惭愧,
沈南卿冷哼一声,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再说这些个冠冕堂皇的话,未免显得过于虚情假意?真实的原因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去年才递交的上市申请,眼见着证监会那边迟迟不给批复,资本就想卷钱跑路,着急的竟连遮羞布都顾不上,一门心思只想裸奔了。这打包出售的解决方案也实在是简单粗暴,完全符合互联网公司万事只讲收益的精髓。
老张私底下给沈南卿发来信息,“听说丫已经内部轮岗去了更高的职位。”
“他怎么不走?”沈南卿回过去。
“能为啥?股票还差八个月套现。”
“所以补偿方案下来了吗?我们手上的股票怎么处理?”沈南卿需要尽快了解赔偿金方案,以便能预估出下一份工作需要接上的最晚时间,再评估到底什么样的工作是符合自己目前情况的最优选项。
她看着微信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巨响,循声望过去,身后崖壁上一块巨大的山石沿着几近垂直的山体迅速坠落,所经之处腾起一大片残渣。有细小的坠石已经掉落到沈南卿脚边,再迅速弹起,落入旁边的深渊。
不好,山崩了。
正在车外抽烟的李文军也从掉落在车顶上的碎石觉出了异样,第一时间把张衡赶出了驾驶座,自己一屁股坐了进去,还没等张衡上车,右脚一踩油门,跑了,只剩长着大嘴吃灰的张衡和十米开外的沈南卿两人大眼瞪小眼。
张衡迅速把沈南卿从悬崖边拽回来,找了块有突出山石做掩体的位置抱头蹲下,竖着食指指着头顶很肯定地说掉下来那块坠石会沿着这个山势飞落进悬崖。结果话没说完,就听见咔嚓一声,头顶的掩体直接从中间断开,径直砸向了他们躲避的位置。沈南卿只觉头顶一阵巨大的力量袭来,头盖骨崩裂般疼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