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次,就在离马路很远的地方,康达看到“土霸”的白色大房子,类似于马车前一晚露宿的地方。每一栋都有两个房子高,好像是一栋叠在另一栋上面,而且前面都有三四根白色的巨柱,和树一样粗,也几乎一样高。此外,每栋的周围都散布着一堆灰暗的小屋子,康达猜想那大概是黑人住的。周围有一片广阔的棉花田,全部都是最近才采收完毕,因此到处点缀着丛丛白花花的棉絮。
在这两栋大房子之间,马车超过了两个正在路旁行走且长相奇异的人。起初康达认为他们是黑人,但是当马车走近时,他看到他们的皮肤是红棕色的,而且黑色的长发绑成像条绳子垂在背后。他们健步如飞,鞋子和腰布似乎是由质地很轻的兽皮所做成的,而且身边还带着弓和箭。他们不是“土霸”,也不是来自非洲!他们身上的味道甚至也不同。他们究竟是何种人类?他们俩似乎没有注意到马车的经过使他们身上落满了飞扬的尘土。
太阳开始下山时,康达把脸朝向东边。在他结束静默无声的晚祷后,黄昏正笼罩着大地。在两天的拒食后,他虚弱得只能瘫痪在左右摇晃的马车里,他几乎已不在乎周围所发生的任何事了。
但康达仍勉强地把自己撑起。过了一会,当箱子停妥后,他向外头望了望。车夫爬下了车,把一盏灯挂在箱子旁再回座位,然后继续往前驶。隔了好长一段时间后,“土霸”简短地说了几句话,那个黑人也答了话。这是今天自启程以来,他俩第一次交谈。箱子又再度停下来,车夫下了车,丢给康达某种被单,康达却不加理睬。马夫回到座位后,和“土霸”两人各把被单覆盖在自己身上,然后再继续前行。
虽然康达很快就开始冷得发抖,但他仍拒绝伸手去把被单拿来盖上,因他不想让他们事事得逞。他想,他们供给我棉被,却还把我锁在铁链里;而我自己的人民竟袖手旁观,还为“土霸”做卑鄙无耻的工作。康达只知道他必须逃离这充满梦魇的地方或是自杀。他不敢再梦想将来能再见到嘉福村,可是万一他真有机会,他发誓全冈比亚的人都会从他身上得知“土霸”国度的人长相为何!
康达冷得直打哆嗦,几乎说不出话来。此时晃动的箱子突然转离大马路,进入一个崎岖不平的小路。他又再次强迫自己撑起酸痛的身子,以便窥视漆黑的外头。他看到远方有栋鬼影幢幢的白色阴森大房子。如同前一晚一般,当他们来到那房子前时,恐惧立刻淌流过康达的心——可是他甚至无法闻出“土霸”或是他急着想要问候的黑人的味道。
当箱子终于停住时,座位上的“土霸”咕哝地跳下地,交互几次弯腰并蹲下来松弛一下肌肉后,便简略地对车夫说了些话,也指了指后头的康达,然后径自走向那大房子。
仍然没有其他的黑人出现?当摇晃的箱子叽嘎地往前驶向邻近的屋子时,康达躺在后面佯装冷淡漠然。可是他的每条神经每个细胞都紧绷着,连痛楚也抛在脑后。他的鼻子嗅出附近其他黑人的味道;但却没人出来。他的希望越来越加深。黑人车夫把箱子停在屋子旁,笨重地爬到地上后,就走向最近的一间屋子内,火焰在他的手上噼呖啪啦地响着。当他把门推开时,康达静观等待,准备他进入屋内时纵身一跳,但他却掉头回到箱子处。车夫把手伸到座位下,松开了康达的链条,并牵着链条走到箱子后头去。但有些想法使得康达依然犹疑不前。黑人车夫用力地拉扯链条并粗暴地对康达咆啸。当他站在那儿仔细地瞧看时,康达装作四肢无力地匍匐在地上,试着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还虚弱并尽可能地拖拖拉拉,笨手笨脚地往后爬。一切如同他的预料,那位车夫已开始不耐烦,他倾身向前,用一只坚实有力的臂膀把康达拉起来拖到马车后,而他抬起的那只膝盖正好使得康达不会掉到地面上。
瞬间,康达奋力向前——他的手掐住车夫的喉咙,如同土狼专咬骨头的下颚。而当车夫开始挣扎嘶哑地叫喊时,他手上的灯掉到地上。此时,他的大手伸向后面,对康达的脸和前臂乱抓乱打乱撕。然而康达使劲地把脖子掐得更紧,他极力地扭身躲闪车夫如棒般的拳打脚踢而且一直不肯松手,直到车夫终于软疲地跪下,发出一阵深沉的喉声,然后瘫痪地倒地。
康达纵身跃起,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吠叫的狗。于是他像影子般地悄悄溜过已倒地的车夫和翻倒的灯火,然后弯低身子快速地跑,两脚踩过如雾般的棉花茎。他长久以来一直未使用的肌肉疼痛地嘶喊,但迎面而来的冷风使他觉得好舒服。他知道自己绝不可因重获自由而大声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