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船哥,她是小红绢,我的爱人。我们现在已经开始商量成亲的事儿了。”黄鹘自豪地向东船介绍道。
“漂亮的姑娘。”东船礼貌一笑,故意将话题引向避讳之处:“做什么职业的?”
“之前做过女招待。”小红绢甜甜应道:“和黄鹘在一起之后,就辞掉了工作。”
妓女的确也是一种“女招待”,多么巧妙的谎言,东船心中暗忖。他在对方脸上找不到丝毫慌张,暂且便不揪着人不放了,只等日后有机会跟黄鹘私下透个底儿。这时,小红绢又去迎刚进门的依罕,二人像老友一般有说有笑,看不出背后的雇佣关系。者古禄避讳她是妓女,嫌她碰过男人的脏东西,仓皇逃到东船身边,生怕陷入不得不与人寒暄的境地。
“怎么气喘吁吁的?这位就是黄鹘。”东船立即拉过者古禄介绍起来。者古禄展颜微笑,握住黄鹘的手:“年少有为啊……”话才说一半就被招待推着往入座的方向引。黄鹘忙碌地四处陪笑回应,没空搭理者古禄,又生怕怠慢了她,便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者古禄只能保持握手的姿势被他扯着走,场面实在有些滑稽。
忽然,黄鹘松开了者古禄的手,不再回应任何热情的招呼,挤过人群直直向调料台快步走去。者古禄甩了甩酸痛的手腕,站在原地好奇地望着,竟发现黄鹘是冲着取调料的春小麦去的。人声嘈杂,听不见二人交谈,只看见黄鹘扬着笑脸拘谨地说了什么,又伸出双手想和春小麦握手。春小麦自始至终没张过嘴,用奇怪的眼神打量黄鹘一番,端着调料走了。
黄鹘露出失望的表情,苦笑着摇摇头回来了。者古禄说:“他就那样儿,不待见人,也不招人待见。你有啥事要跟他说啊?用不用我帮你递个话?”
“不了。我还不够有出息,帮不上他的忙儿,说出去也不够增光添彩。等以后混出名堂,我才有脸面找他。”黄鹘垂着眼睛摇摇头,虽然受挫失落,却没放弃希望。他问:“您的名字是什么?刚刚人太多,都打断了。”
“虎利者古禄。以前是女祭司,现在这行儿不让干了,虎利王就收我在他身边做事。”
“难怪您认识春小麦先生!听说他近几年也是给虎利王做事的。”
“我可以帮你递话,我跟他说得上话。”
“不了,不了,我现在这样子也不好意思见他。”黄鹘又露出那副少年独有的腼腆笑容:“再干几年,以后我会有机会和他说上话的。”
联系到黄鹘是妓女的儿子,者古禄心想,兴许春小麦正是那留情的嫖客,嫖了妓女又让妓女念念不忘,甚至执着到托后代完成自己的心愿。而春小麦呢?装出一副严肃正派的样子,看起来是个不近人情的老实人,背后却偷偷做出伤女人心的勾当,果然男人都是些表里不一的禽兽东西,这种劣根性是改不掉的。
黄鹘是好孩子。无依无靠的少年能从那样的家境走到今天的地位,想必吃了许多苦头,一定有纯粹的愿望支撑他活着。想到这里,者古禄对黄鹘既喜爱又心疼,似乎是内心深处的母性本能发作,她不愿意看到黄鹘受依罕的愚弄,被妓女小红绢欺骗。于是,者古禄决定说服小红绢向黄鹘坦白,结束这断不该发生的孽缘,以免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
东船被朋友们簇拥着,大家七嘴八舌地向他问鹿觉的事情,东船便像说书人一样笑眯眯地给大家讲故事。那一天的确发生了很多事情,无论是对活在传言中的乌鲁衮的改观,还是来喜儿认多龙当干妈后输给了前来决斗的野公主,要讲的料子实在太多。当然,最惹人发笑的顶属敖钦对东船的恶语相向。东船在讲这段时刻意讲得诙谐,无伤大雅地丑化了敖钦做作的神态和语气,使得大家对这个滑稽的虎利女婿产生莫大的兴趣。
者古禄旁听了会儿,正巧余光瞄见端茶倒水的小红绢,心想,下贱人即使嫁给有钱人也只能干下贱活儿。趁着黄鹘不在小红绢身边,者古禄挥手示意她跟自己走一趟,小红绢乖巧地笑着点头,放下茶壶用衣服擦擦手,就跟着者古禄过去。
酒馆刚进门的犄角旮旯有位置,但因为离炉子远,地方有点儿冷,而且空间狭窄,不引人注目。二人坐在这里,谁也不能发现她们。才一围桌坐下,者古禄就率先发难:“黄鹘是个好孩子,你这种不检点的风尘女子还是离他远一点吧。依罕付你多少钱?我付双倍。”
“看来您和依罕姐没达成一致啊。”小红绢托着下巴,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却没有正面回应者古禄的提问。
“不要套近乎叫她‘姐’。你不干净,恐怕玷污她的身份。”
“是吗?我和男人睡觉拿钱,倒也没伤害过别人。依罕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没干过?虎利王和总督都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否也算帮作凶?”小红绢不生气,慢慢悠悠道:“我一个为男人服务的女人,叫她满手血债的依罕一声‘姐’,怎么就玷污她的身份呢?”
者古禄发现这个妓女与她理解中的妓女并不相同,言语表达和谈吐气魄都十分出色,稍微正视她几分:“你是哪里人?”
“我是鹰青逃难来的,户口找不到了,也没办法转到虎利来。所以我没有姓氏,就叫小红绢。”小红绢笑吟吟地追忆过往:“当然,我爹我妈不会给我起小红绢这种名字。究竟起的什么名字呢?大概是寓意吉祥的佛多霍语,早就已经忘记了。”
者古禄沉思片刻,问:“你是宗教难民?”
“算是吧。那时候大部分天女教信徒都往鸦弥跑,也有一小部分打算留在自己的土地殉道,我的父母正是后者。他们不愿意走,选择死在鹰青,多龙就抓他们游街三天,枪毙了。”
死前有游街这般规格待遇的,不外乎是祭司的地位了。当年如果没有东船家的庇护,虎利祭司也会落得这种下场,因此时隔数年提到游街,者古禄还是一阵后怕。尽管她当年抱着必死的决心留下殉道,但也是哆哆嗦嗦地咬着牙等死,心里头备受煎熬,没一天能睡好觉,哪怕家门口有风吹草动,都觉得是锦国卫兵来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