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整个人瘫在了炕上。那一年,小小姐十二岁,母亲只有四岁。靠着租种土地,姥姥一家的日子过得还算富裕,吃穿不愁。姥姥请郎中为婆婆医着病,每天定时为婆婆熬着药汤。母亲云花说,她习惯每天闻着满院的中药味儿,而且还不觉得难闻。母亲云花和小小姐在姥姥的照顾下无忧无虑的长大着。
又熬过了大半年,婆婆走了。安详的走了。这距离姥爷走过了四个半的年头。姥姥在受苦人的帮助下体面的葬了婆婆。姥姥的头发已完全花白,那一年姥姥也只有二十六岁多一点。
又是一季春来到,小小姐已长成了大姑娘,和她妈一样——靓丽的脸庞,不胖不瘦的身材,不多言、不多语。那时的女娃子不实行念书,但姥姥教了小小姐包括母亲云花许多女人该有的技能,如:缝衣服、鞋子、袜子等针线活,做饭、剪窗花------。母亲云花说,她的手远不如小小姐的巧,同样一块儿布料,小小姐做出来的衣服就比母亲做的俏丽的多,小小姐绣的花、鸟活灵活现,远看真像是真的;小小姐做的鞋子穿在脚上那就是一个精致。母亲云花现在说起来都不由的赞叹着。那时的女人如果不会做针线活,等到了婆家会被瞧不起的,除非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出嫁时都有陪嫁丫鬟,一切都是丫鬟在做。
小小姐长大了,到了出嫁的年纪,姥姥告诉了她所有,因为姥姥听说那上门女婿也快不行了。这么多年,姥姥一直在等上门女婿来找小小姐,那上门女婿也许真的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个闺女。姥爷死后,上门女婿的生意也一日不如一日,肆虐的土匪,愿意送货的人很少,他们是做茶叶生意的,主要销往外地,本地只有两间铺子。找不到合适的人去送货,上门女婿又整日沉迷于花天酒地中,再加上四房姨太不停的明里暗里抢夺着钱财,账房早已入不敷出,而这位所谓的‘姥爷’却依旧灯红酒绿着。可伶的小小姐!
姥姥的本意是想让小小姐再去看看上门女婿,不管怎样,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可小小姐不同意,而且是斩钉截铁的不同意,她说,她的大在十几年前在送货的途中被土匪打死了,而她的妈就是眼前的姥姥,她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小姐,而是云花的姐姐。文弱的小小姐此时强硬的如同磐石。
就这样,小小姐彻底成了姥姥的亲闺女,云花的亲姐姐。
小小姐十八那年出阁了。姑爷是姥姥选的,当然是小小姐相中的。是本地一大户人家的二儿子。此人长相潇洒英俊,和小小姐相当般配。他们不在乎小小姐的身世,而是敬佩着姥姥。
小小姐成亲的衣掛是姥姥亲手缝制的,从选料到缝制姥姥不用任何人帮忙,一针一线,认真、仔细,整个衣掛、鞋子堪称世间精品。
小小姐出嫁那天姥姥把她打扮的连母亲云花看见她都垂涎三尺。而小小姐却痛哭的梨花带雨,整个人瘫软在姥姥怀里久久不愿离开。姥姥不断安慰着,说,离家也不远,她可以带着母亲云花随时去看她。她抱着姥姥、抱着母亲云花,流着似乎流不完的眼泪。母亲云花哭着。姥姥没有哭,而是微笑,如实负重的微笑着,姥姥终于完成了任务,姥姥的心又一次踏实了。姥姥这辈子的任务太多了!
姥姥为小小姐选的婆家很不错。婆家是一大户人家,有钱,又是很知书达理。这位二公子不但长相很好,还留过洋,如今在一家大银行里做事。人也像外表一样干净、清爽,没有一点大男子主义,对小小姐也很不错。姥姥又完成了一项任务,而且是一项大的任务,姥姥的脸上随时都绽放着微笑,甚至睡觉时。只是母亲云花感到孤单了许多,那一年云花十岁了。
一场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开始了,大户人家被迫下了南洋,小小姐自此没了音讯。姥姥托人到处打听着,可是到姥姥死时都没有一点儿消息。姥姥没说,但母亲云花知道,姥姥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小小姐。
小小姐随着大户人家去了南洋,而姥姥家则被定成了地主。土地被分给了受苦人,财产被政府没收归了公。姥姥并不觉得可惜,反而觉得这些东西本就不该属于她,这么多年的全家老小衣食无忧,她已是很知足了。
姥姥拿着简单的行李,领着母亲云花,被政府分配到了红柳村,遇上了我的父亲——钟奎,还有俊俊。
母亲云花和小小姐的性格完全相反——大大咧咧,从不知道什么是矜持,什么是文静。她的性格也不像姥姥,应该是像姥爷。反正,母亲的深谋远虑是像极了姥爷,而宽容大度、善良又是像极了姥姥。总之,母亲云花是吸取了姥姥、姥爷的全部优点。
政府虽分了姥姥家的土地与家产,但在红柳村也为姥姥和母亲云花分了土地,政府说姥姥的地主和其他人的地主是不一样的,村民们也从未把姥姥和母亲云花当成什么地主来看待。母亲云花依旧快乐着,又似乎母亲云花就从未有有过悲伤,直至认识了父亲。
母亲云花她大概是一开始就与其他闺女、媳妇儿不同,她泼辣、胆大,有时又有些心直口快。母亲云花的性格就是不拖泥带水,有什么就直接。她紧紧捉住俊俊的一只手,拉倒父亲跟前,摇了摇,问:“奎哥,俊姐住哪儿?”这个似简单的问题所有的人们却谁都没想到。
父亲差点儿“奥”出声来。他只顾着高兴了,哪还想过俊俊的住处什么的,经云花这么一提,父亲愣是半响没说出话,也许是一时真还蒙住了,他挠着头,也不知该怎么办,只痴痴的望着俊俊,在众目睽睽之下。俊俊‘刷’的低下头,没在抬起来,脸红到了耳根。父亲也突然不好意思起来,黑红的脸上冒出了汗。父亲又着急了起来:“怎么办,黄叔也没告诉他俊俊该住在哪”?父亲真的急了,咬着唇,喉咙一上一下不停的运动着。
聪明、伶俐的云花看着父亲的囧样扑哧笑了出来:“看看把你急的,住我家呀”。云花就爱看父亲这可爱又着急的样子。父亲是一个沉重冷静的人,这种时候还真少见。云花与其他人的与众不同已完全展现了她的聪明,她不光想到了还想好了,她早看出了父亲与俊俊。云花虽心里有些酸酸的,但聪明的云花也只是轻咬了一下唇,她望眼痴痴的父亲,不显眼的轻轻地笑了声,勾下头和俊俊说:“俊姐,住我家哇,怎样?”又说:“就我们娘俩,方便呐。”俊俊才猛抬头望了父亲一眼,眼里是------。父亲激动的说:“说死啦!”云花忙放开俊俊,笑着斜眼看着父亲,说:“甚话!”跟前还有几个闺女和年轻媳妇儿,她们打着趣:“不住云花家住你家?你家往哪住呀”?一阵放声的“哈哈哈------”
父亲又是挠头,也咧着嘴笑着,又望俊俊,俊俊的脸也是红,当和父亲眼睛对视的那一刻时忙低下了头,之后没敢再抬起来,脸上是说不出的表情。没人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她甚至现在还不敢相信她是真的见到了父亲,她有多少话要对父亲说,可-------。俊俊紧咬着下唇,胸脯上下起伏着,心粗的能装下一头牛的父亲哪里能看出这些,他“嘿嘿”笑着。
父亲的脸本身就黒红,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变化,他想再往俊俊跟前走走,可又不敢,但眼睛还是在俊俊的脸上扫了一下,他又皱了下眉,因为俊俊转过脸,一滴一滴在掉着眼泪,父亲又蒙了:“俊俊这是咋了?不是该高兴吗?那又为什么流眼泪呢”?父亲是真的蒙了。他想问又没敢问,但心却在突突的跳着。父亲又一想:“算了,先把俊俊安顿下再说,反正日后的时间有的是”。
这一切又怎能逃过聪明的云花的双眼,她又是抿嘴轻轻一笑,轻拉着俊俊的手:“俊姐,我家就在奎哥家的旁边,近的很,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奎哥”。说着,又搂着俊俊的肩:“其实也只是黑夜在我家,白天你还是和你的奎哥在一起”。敏感的云花怎能不明白,她半笑半拽着俊俊的手:“走吧,俊姐,累了一天了,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就这样,俊俊被云花略显生硬的拖走了,临了俊俊不忘看上父亲一眼,眼里是什么,父亲是真的不懂!
“奎哥,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俊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