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照闻言差点呕出心血,急切辩白,“朱镇守虽说德政能力一般,但从没做过欺压百姓的事儿,有时甚至倒贴银子给大家。虽说他那个镇守之位是靠挖煤的老子托人花了银子拿下的,但再怎么说,他也算年纪轻轻就一表人才罢!”
这话不错,朱蓝山的容貌在富尔镇确实数一数二,虽然不学无术,但心肠不坏。王天鸣嘴角一撇,在事实面前没吭声。
见王天鸣不说话,郭文照有了底气,大手一挥,继续老父亲操心女儿般侃侃而谈,“再瞧瞧他对您,虽说比青梅竹马的关系少了一截儿…但也算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不说,咱们好几次靠俸禄吃不起饭时,可都是牛镇守出面给了咱们米面粮食。他对您的多年爱慕全镇皆知,但未曾逼迫过您,我看是个真君子。再说要没他,咱们占梦房向来少人问津,却没被衙役们欺辱压榨,能在此立足多亏朱镇守,这您得认吧。”
她叹口气,“你到底要说什么?”
“不如…”郭文照紧张地吞了下口水,斟酌措辞,最终没勇气与天鸣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对视,怯弱地别过头,“要不您委屈委屈,从了他吧…”
反正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后一句,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郭文照咽进去。说罢,他小心地缩到墙角,心脏狂跳,余光瞥着天鸣脸色,做好了随时被暴打一场的准备。
可王天鸣只是垂下眼,思索半晌,然后默默转身出了伙房,临走前吩咐郭文照把烧鸡热一热,晚上吃顿好的。如此冷静的反应,倒让郭文照诧异。本以为她会砸了伙房。他完全想不到,一直对待感情“刚正不阿”的王天鸣,回了房间后,竟然真的开始浓妆艳抹…
天鸣虽说脾气火爆了些,但长得还算不错,满面清秀中有些许妖娆风韵,哪怕二十三了还没嫁人,但追上门求亲的人也不少。
可她对他们的态度极为果断,统统拒绝,根本不留有任何机会,通过天鸣的果断行为,已经几次证明,藕断丝连这种事根本不该存在,你若心意坚决,那任对方如何纠缠都没用。
当然,这些人里不包括朱蓝山。
王天鸣也难得为了见他,描上一次云纹眉,胭脂嘛,根本用不上,脸蛋子对着风口吹上片刻,便红的自然。半年用不上一回的唇脂早干了,被天鸣呸了几口口水,勉强蹭上唇。头饰就不换了,首饰啥的,她本就不多,能换银子的也早都换了。末了,再换上一身舍不得多穿的土黄色鸳鸯绣花大袄,虽说那鸳鸯绣得与鸭子无异…折腾片刻,再对着铜镜一瞧,天鸣心中觉得对朱蓝山这副模样,是不是太过庄重了,想着想着,便连连摇头,求人办事,真是难啊…
待郭文照两个时辰后再见到天鸣时,心中不免咯噔一下,嚯,那件花大袄不是每年给爹娘上坟的时候才穿的吗!这疯婆模样是要干嘛去?!
直到她吩咐他去请朱蓝山,郭文照的心悄悄地死掉半颗。
只见王天鸣靠在门框上,自信地朝他摆摆手,“是,本官今天是稍微美貌了些,但你别对朱蓝山表现的太过,拿出云淡风轻的态度,请他带着大夫晚上过来,与我小酌会儿。”
朱蓝山带大夫来,肯定是朱蓝山付诊费,她能省下些银子,还可以要大夫趁着她入梦时,给杜大姐把把脉,瞧瞧病症,一举两得。最多,她把杜大姐给的那只烧鸡与朱蓝山一起吃,虽然镇守不会在乎这点东西,但一只鸡,是她现在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了。
郭文照了然王天鸣的小算盘,看着她土气的妆容,委婉提醒,“今日风大,还是找个风高气爽的好日子,再谈终身大事吧…”
“我不可能跟他谈婚论嫁的。”
“那您这一身…”
“我想你说的对,让他帮忙写信给京城,找好大夫的事儿估计有谱儿。”
“…既然聊正事…又何须装扮…”
“都是战略,毕竟他一直贪图我的美色。”王天鸣撩了下头发,说的认真,“快去吧,把人带回来,我等你们。”
“…王梦官。”
“?”
“一只鸡,真的不够三个人分。”
“…那你往鸡肉里多加点盐,弄齁咸,就够吃了。”
然后郭文照翻着白眼出了门。
等待的空档,王天鸣开了房门,对着院中雪落之景将那半坛冷酒喝完。看着院墙被白雪密密覆盖,进入二进院的垂花门内有棵据说长了百年的老树,此时也伸展着雪白枝丫,枝头雪不时簌簌落下,扬起一小片雪雾。今年的雪似乎格外大,天鸣隐约都能听到雪落地的声音。
院里静悄悄的,郭文照走前给她备了个暖手炉,此刻藏在怀里,温热的暖气蔓延到四肢百骸,在冷热界限模糊的触感中,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渐渐趴在食案上睡着了,仿佛要与大雪融为一体。
可就算睡着了,她也很少做梦。对于可以入梦窥探一切的占梦官而言,梦境是个危险的地方。但因天赋使然,若与大家同时在夜里安睡,天鸣总会不自觉进入太多人的梦境,与梦主同欢共苦的共感之力,往往让她醒来后疲倦不堪,早落得了头风之症,一发作便头疼难忍。因此养成了白天睡觉、夜晚清醒的习惯,但今日为了杜大姐,不得不颠倒作息出门问事。但她这会儿小憩也没睡多久,很快便因一阵沉闷的响声醒来。
最开始以为是雪声,可哪有这么大的雪声?
朦胧中,天鸣烦躁地睁开眼,略一眯,便瞧到远处垂花门那儿,似乎躺着个人?还翠绿翠绿的与她配色单调的院子极不相符?!
她一个激灵,立马清醒。
大雪天,镇上人烟稀少,百姓们大多在家躲避风雪,但这种时候,却是匪徒们出门的好时机。不会是郭文照走前没关好大门,要人有了机会吧?天鸣随手拎起酒坛子,往垂花门那儿轻步走去,她已经想好了,自己虽然不会什么功夫,但遇到匪徒,发力砸晕便是,谁会跟他们过招比划武艺?可走近了,她却看到那倒在垂花门边的,不是个匪徒,却是个青衫男子。
王天鸣愣了下,脑子里浮出一行字:只觉满天银装,却有青青…青青还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