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吾听出了这位教授话里对乔增德的嘲讽,那么乔增德之所以严密控制学生,其实除了他见不得人好的恶之本性以外,他是怕学生知道他的过去。
想起乔增德说起的会议,刘青吾长叹一口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然后她笑笑。不能生气,不能愤怒,乔增德的阴谋就是要激怒她。只要激怒自己,乔增德就会马上装起无辜。典型伎俩。
刘青吾改变了主意,学位一定要拿到手。乔增德越是见不得人好,她就越好给他看。刘青吾不再说话。
亦尔重长叹:“切忌交浅言深呐。”
乔增德可算揪住了刘青吾的小辫子,这么多年,这可是第一次!乔增德得意地往后瘫瘫椅背,喋喋不休地说起他的大恩论。
无人说话。
乔增德继续着他尊贵的自我夸耀:“我这样的身份给你们看论文,唵,还‘老师’,唵,有你们这样的学生还不够丢人的呢!”
刘青吾一笑,这是乔增德的新症状。以前还有官衔--姑且成为官衔吧--的时候,乔增德还不曾就职称特意强调,他在乎的是官职,现在官职没有了,教授成了他唯一可以倚重的身份。
刘青吾看着他可悲而不自知,一副山穷水尽的流氓样子,忍着难以置信的嘲讽,抬起头来,夸张地喊上一句:“乔--‘大’--教授?”
刘青吾特意强调着“大”字,乔增德连讽刺都没有听出来。亦尔重重重叹口气:“不忘初心啊。”
什么是贻笑大方。这就是。这就是瀛洲国的教授,自己的导师。
刘青吾悄悄深呼吸,静静看着自己的论文,决计不让乔增德自以为是的把戏得逞,只要他继续狂妄,那么他自己暴露得就更彻底。
“......唵?你也不能把我的喜欢当理所当然吧,你都不关心我。”刘青吾专心看着自己的论文,乔增德突然像个委屈的男人的腔调诉说着自己那满腔的愤懑。
声音从会议桌上传来,刚落在刘青吾的耳朵上,刘青吾差点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她骤然别过头,为乔增德刷新的底线深呼吸一口气。
刘青吾还没有深呼吸完,令子珏嘿嘿一笑:“你很敏锐。”
乔增德愚蠢到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情感超出了正常的师生情感。
刘青吾难堪得想当场拍桌子走人。她看看亦尔重,为让瀛洲国最好的女性教授见识到这个师门的不堪而感到抱歉。刘青吾忍着恶心,咬着牙提醒乔增德:“你干嘛呀?!”
但是她也知道,对乔增德这样的男性来说,他们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逾矩和自恋。
果然,即便刘青吾如此提醒他,乔增德还是沉浸在自己的喋喋不休中,大讲对学生的大恩大德。
亦尔重扶扶眼镜。刘青吾看看的眼睛,决定不再回应乔增德任何话。阁楼上的疯女人,是常识。
也不知道乔增德喋喋不休了多久,依然是在乔增德的声音里,刘青吾抬起头看着亦尔重,无奈而诚挚地说:“老师,答辩吧,烦死了。”
最末一句,刘青吾知道不该说,但一想到亦尔重要听乔增德的放屁话,刘青吾就想起一个词:恐污尊耳。
乔增德起着高调,大讲起瀛洲国研究生教育的弊端。刘青吾扽一下论文,捂住了耳朵。
乔增德不知道喋喋不休了多久,隋叶颢笑着打断了他腹泻一般的自我夸耀:“乔老师,答辩吧?哈哈。”
但乔增德的肛门嘴一开,没有三个小时是关不上的。说着说着,他仿佛意识到什么,又说起论文的写作。
这就是乔增德的伎俩,一大堆放屁话里加上一句听着有用的话,对他不甚了解的人自然也像刘青吾和其他学生刚认识乔增德一样,愿意多看别人的优点。
亦尔重轻轻安慰刘青吾:“老师说论文的问题,这是个好事。”
刘青吾扶扶眼镜,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响亮地问:“亦老师,如果老师是在说论文的问题,我们非常欢迎,但这是在做什么?!您也这样吗?”
如果亦尔重也能被乔增德的伎俩哄骗,那瀛洲国在研究什么女性主义呢?
乔增德的话里不是人身攻击那么简单,他是以各种名义在给人扣帽子,他不仅以男性的思维污名化女性,以导师的名义凌虐学生,他更是在以学术的名义为被他凌虐的人盖棺。他人的痛苦是他的论文绩效。
这不是田戈齐一句沙文主义的猪就能概括的。
乔增德怒了,他扽扽曲曲在大肚子上的毛衣,咬牙切齿地继续喋喋不休。
刘青吾打开了手机录音,拿起了笔。乔增德大教授,只要你说,我就记录。刘青吾秉笔直书,逐字记录自己的思考,绝不浪费自己的时间。想激怒我,门儿都没有。我不光不会被你激怒到自乱阵脚,我还要映照出你驵脍下才的猪样。
威武不能屈。刘青吾写完,骤然提笔。她看看刚才手中无所畏惧的笔,又轻轻放下,手指轻轻撵开论文的纸张,坐直身体,端坐着静静看起自己的论文。
乔增德还在喋喋不休。他的话密集不可辩。他在浪费所有人的时间。
刘青吾抖一抖衣袖,扶正眼镜,右手按住椅子扶手,左手支撑身体向乔增德方向前倾。然后她不紧不慢抬起眼皮,给乔增德投去一道钢枪匕首一样的目光。
北湖佬吃了一惊,嘴巴左右嚼着,像是在嚼刘青吾的血肉。刘青吾把目光调转方向,像盯着乔增德一样盯着北湖佬。北湖佬的嘴很快不嚼巴了。他瘪瘪嘴,往乔增德身后躲了躲。
她毫无畏惧地紧紧瞪着乔增德,目光如狼,眼珠累了,就不紧不慢地眨一眨。乔增德,不杀你不是因为怕你,是你的学生善良。今天,把你造下的罪孽投回给你,余生,我要让你永远活在这道目光中忏悔。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
乔增德咽了口唾沫,熄了火。
纸老虎的本质,不堪一击。什么教授、大官,五步之内,只有拳怕少壮。学生给你留尽脸面了,你不要,那别怪做学生的不客气。此事,任何时候提起,你乔增德都无法再辩驳,你不是惯会凌虐他人吗?今日在场的人皆是证人,你凌虐过多少人,今天一并还给你。
刘青吾不忍心将这样的目光扫伤令子珏,她把目光压到桌面上,收回到自己的眼睛里,换上一个稍稍温和的目光,看了看亦尔重。
亦尔重绝不可以说出任何站在乔增德一边的话,刘青吾绝不会让这样的老师不明不白地为虎作伥。
如果就连亦尔重这样的女性教授都无法看透乔增德思维里的问题,刘青吾觉得再也不会有谁具备这样的能力,可以全然解析出乔增德思维里的极权意识。男性中心的偏见与傲慢中夹杂着极权的专制,如果被当成一种“学术观点”放任自流,后果不堪设想。
刘青吾静静地看着亦尔重,她知道自己咄咄逼人了,可是刘青吾必须要传递给她。因为那样的问题,以她的能力无法论述清楚,就算论述清楚,文章也无法见到天日。
亦尔重叹口气,刘青吾收回自己咄咄逼人的眼光,心里悄悄说一句“对不起”,她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她看看亦尔重,缓和着自己的神情。
她相信,亦尔重一定会知道她的意思。亦尔重问着论文里简单的问题:“我也不喜欢你的研究对象。”
“我知道老师。”刘青吾淡然回答。
“里面有一个小说,我没有看过。”亦尔重略带歉意地说。
“不用看老师,那个小说,写的不好。”刘青吾安慰她。
那位刘青吾并不认识的男教授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一幕,翻翻论文,完成任务一样问了一个问题:“什么是‘新女性’?”
刘青吾没有用任何言语表达。她抬起头,静静看着亦尔重。
小说、电影、绘画,最有力的语言是留白。人的语言是力量,人的沉默也是。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
谁能回答?刘青吾不说话。
刘青吾看着亦尔重的眼睛,亦尔重看着她的眼睛,沉声说道:“这个问题,她已经回答了。”
答辩结束,隋叶颢挤到刘青吾跟前,低着头小声说:“乔老师确实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