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四十八 愚柔骄蹇 下(2 / 2)太兴二十年首页

开这个口的,是船坞里做活的一个小吏,说是有宫里来的人吩咐这么做的,那人揣着隆睦宫的腰牌。地方衙门一听事涉内宫,还是隆睦宫,吓得不敢再审,慌忙把口供和那位人证一起送到了睢阳。皇帝于是命豫王挨个提审隆睦宫的宫人,包括皇贵妃本人也被审讯,可上下口径一致:全然不知。待要再审最先吐口的那名小吏,却发现此僚已在狱中上吊自缢了。

这下可好,死无对症,皇贵妃这个罪名坐不实也洗不掉。皇帝只好让她封宫禁足,以待处分。

事情走到如今这一步也令和绰始料未及,最先告发元昂的人肯定是曲倩安排的无疑,但就如她在六科廊坊时所言,她只是要把他贬到偏远南疆,让他再也无法置喙国事。最终元昻没被贬成芝麻小官,但也是就此远离京师,照理说曲倩不会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也不该会想置元昂于死地啊。那么会是什么人布了这么天衣无缝的一个迷魂阵,把皇贵妃死死地算计进去呢?

这段时间,后宫里也出了不少风波。年初宫里得宠的就是瑞贵人,钟美人和姜美人三位。二月里瑞贵人晋封了瑞姬,不久之后瑞姬和钟美人同到太液池赏春,钟美人落水受惊不浅,而周遭只有瑞姬在畔。皇帝降怒瑞姬,她也不为自己辩解,一声不吭地领受了罚俸圈禁的惩罚。听闻这位盟友出事,和绰本来还打算出手助她,然而在她偷偷来到瑞姬的瑶光殿,却被拉着下棋之后,她就意识到自己完全是多虑了。瑞姬俨然一副波澜不惊悠然自得的架势,丝毫不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担忧。和绰大概明白了,她这是成竹在胸、蛰伏待时,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果不其然,四月里,瑞姬又莫名其妙地冤案得雪,一晃又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

元昂之死的这项大罪,正是薛涵茈耍了个花招扣在皇贵妃头上的。

薛涵茈其人行事作风,是和绰永远理解不了也没法左右的。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和绰只得好生安抚元家,给元昂的侄子元捷谋了个宣议郎的职位。

趁着皇贵妃被禁足,和绰联络起朝中的大臣,加紧将曲氏朋党赶出太极殿。太中大夫从俨是皇贵妃一手提拔上来,可谓是汇毓党的党魁,而他的女婿,宋典仪,也是当时名声大噪的一大才子。这天和几位朋友在东风小楼上小聚饮酒,酒意便勾起了这位宋典仪的诗兴,当即题壁七绝一首。诗云:忆昔长安紫云楼,一醉累月轻王侯。手持锦袍加我身,我醉横眠君难留。[MOU1]搁在平时,这原本不是个事,谁人酒后不说几句狂言呢?然而这个节骨眼上,无数双眼睛盯着汇毓党的纰漏,宋典仪这般不自重也合该倒霉。东风小楼,恰恰也是与宁的产业。小二见了这首诗,也不懂是什么意思,誊了下来,便送到了大少府上。与宁乐得一拍大腿,到隔壁东宫拉上和绰,就奔酒楼上去了。

与宁跟主管薄录众事的黄阁单大人交好,正巧托单大人加上几笔,便把罪名落到了实处:宋诗语涉讥讽,藐视皇室,诽谤君上。正巧,和绰手里还握着朱御史的把柄,非常方便地连贬官通牒都拟出来了:宋典仪,以大不敬之罪被贬交州邕县为县令。这地方是和绰特意选定,与宁听她讲了来龙去脉后,叫好不迭。这正是皇贵妃准备把元昂贬谪的去处,何其讽刺,皇贵妃得知后那幅精致的面孔不得气得崩坏?当天酒桌上其他几位议郎,也都以勾结党羽,密谋不轨之罪,相继被贬出京城。

和绰同与宁手腕逐渐老练,这一切都是陆陆续续不着痕迹地发生的,让对方连还手的余地和契机都抓不到,却能切实地感受到这张大网在逐步缩紧。从俨还是懂得审时度势的,见事态不妙连忙上书自请外放,到柴桑做太守了。自此,汇毓党元气大伤,东宫党的势力趁着这个窗口,开始逐步渗入朝堂。由于没有确凿的证据能指明皇贵妃戕害朝臣,隆睦宫关了个小半年,也就不声不响地解禁了。曲倩到底不是平庸之辈,风头过后又徐徐恢复自身的力量,只是再也回不到太兴十六年般的盛势了。

七月初七,时至孟秋,收获在望,是庆贺秋收的吉庆日子。为了祈求天随人愿,喜获丰收,皇帝前往城郊祭祀田祖和报田公。难得有一天的空闲,和绰立刻收拾好东西打马离开睢阳,抄近路往柘城县的方向去了。

和绰由后门绕进县衙,非常刻意地咳嗽一声,向埋首于案前的县太爷宣告她的到来。毫不意外地,把县太爷吓了一个激灵。

“一别年余,岁承,我都要思君成疾了。”和绰捂着心口,夸张地说道。

山岁承赶忙放笔起身,“殿下,您怎么这么突然地就来了?臣这里一点准备都没有……您一个人来的?没带随从?”

“当然,我来幽会情郎,难道要带羽林军吗?”和绰上前扯着他的袖子道,“我可是难得钻个空子出来,今天你说什么都得好好陪我玩一天,不许找借口推辞!”

山岁承苦笑,“殿下,您一个侍卫都不带,臣都不敢带您出县衙的门呐。”

“我不用人护着,何况,是在岁承你治下的地方,能有什么危险?”和绰反驳道,而后不由分说地扯着山岁承往热闹的市集扎。

山岁承拉不住玩性大的主子,只得是跟在她身后,举着两臂环在她身畔,避免贩夫走卒之流撞着她。

和绰拉着他来到了一处售卖花束的摊子前,她自幼在宫中看惯了牡丹芍药,如今见了这些叫不出名的山花有趣得很。山岁承一一给她解答:“这个是田旋花,蓝的叫婆婆纳,这是野堇,叶子可以熬粥吃;紫色略浅的是通泉草……”

“想不到民间的野花也个个颇具姿色,真是比宫中艳俗娇贵的花卉赏心悦目。”和绰点点头,然后转手就把这个五彩缤纷的花环扣在了山岁承的头上,“嗯,不过比起岁承来说,还是黯然失色了。”

山岁承顺势握住她作乱的手,无奈地道:“殿下,这个花是往牛头上戴的啊。”

牛是七夕节的主角,民间向来要在这天把自家的牛打扮起来,美曰为其庆生。和绰噗嗤地笑了出来,“怎么了,什么当牛做马之类的话你不是说贯了吗?你如今就当一回牛,来世只做马便可了。”山岁承笑了几声,容忍了花环戴在自己头上,掏了几文钱递给摊主。

好巧不巧,这摊主竟认出他来了,惊讶地道:“山老爷?”

[MOU1]出自李白《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