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寒木着脸坐在一铺火炕上,怀里坐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腿上吊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炕上还躺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三个孩子都在放声大哭,魔音穿脑,犹如乱石穿云惊涛拍岸。她此刻仿如九天上的瀑布,欻的一下滑落人间。这失重感让她脸发白,撞击感让她头欲裂,眩晕感让她胃欲呕。
她想张嘴让孩子们别哭了,但是她好像还不能很好的控制这个身体。
正在着急时,一个梳着圆髻、腰上围着半截围裙的老太太掀开门帘从外面走了进来,带进来一身寒气。
老太太看到这一幕鼻子好悬没气歪。
她拉长着脸,哐当一声把手里端着的饭碗摞在炕沿上,木头做的炕沿尚算平整光滑,碗放在上面并不会摔下去。
她先把小寒腿上吊着的小男孩拽了起来,训斥道:“你一个大小子,成天哭天抹泪的,像啥话,给我站起来,挺起胸膛,像个老爷们样。”
又一把把小寒怀里的小女孩抱了过去,看孩子还在抽噎,轻叹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结果愣了一下,她搓了搓手指头竟被气笑了:“感情你干打雷不下雨啊,行了,别嚎了,就数你邪乎。”
小女孩被拆穿后也不羞怯,反而大方的扭了扭身子恶人先告状:“姥,你手太粗了,划的我脸疼。”
“小丫头片子,我这一天天的伺候你吃伺候你穿,合着你还嫌弃上我了是吧。”老太太把她放下地对着小男孩说:“牛牛你带着多多,别跟这儿添乱。”
她回身半爬上炕抱起炕上的小婴儿,抱起来哄了哄,看不哭了,才塞到小寒怀里,看她这半天一动不动,火气压也压不住,简直要从头顶冒出来了:“祖宗,你没听见毛毛哭了吗?这是你亲生的,你好歹给她喂口奶吧。”
三个混世魔王一样的存在,竟在一瞬间就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小寒佩服得瞪大了眼睛。
但是她不会喂奶啊,这,对她来说有点超纲,甚至是羞耻的。
小寒木愣愣地摇摇头,脑袋里好像真的一半是水一半是面粉,随着她这一晃,立刻成浆糊了。
她咬紧牙关,忍着呕吐的冲动。
“这是咋了?”老太太注意到她的异样,把手在围裙上来回擦了几下,伸到她的额头上摸了摸,粗糙的大手带着冰凉的触感,让她不舒服地打了个冷颤。
“咋又烧起来了,你真是个讨债鬼哦,你这一家子都是讨债的。我这粘上了,长短就甩不掉了。”老太太长声数落着,伸手把她怀里的孩子接了过去,“行了,把毛毛给我,你赶紧给我上炕。”
“牛牛,给你妈拿两片扑热息痛。”
“唉。”小男孩牛牛清脆地答应了一声,转身跑到北墙边的柜子旁,踮着脚拿了一板药,小手指轻轻一旋,扣了两颗圆白的药片送了过来。
老太太把药递给她说:“赶紧的,就着米汤把药吃了,你这发着烧就别喂孩子了,我带她去找黄秋花要点奶喝。”
停了一会儿,复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轻声说:“妈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建国已经去了,纵使你们俩感情好,但你也得往前槽赶,你说你一时想不开要是跟着他去了,你倒是两眼一闭清静了,那你想想,这三个孩子可咋活,他们可就成孤儿了。”
小寒看着老太太满面风霜,眉眼带着苦相。眼含期许地看着她,她艰难地点点头。
老太太看她好歹有了点反应,轻叹了口气,抱着孩子风风火火地走了。
“妈妈,你吃药吧。”牛牛看她愣神,拉了拉她的衣襟说。
“妈妈,吃了药药就不痛了。”多多跟在后面学舌。
小寒感觉自己能自由地动了,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牛牛可爱的脸,心中一片柔软。她接过药片就着那碗米汤吞了下去。
三个孩子、死了丈夫。她想她知道目前是啥情况了,她现在应该是在一本书里。
国庆节的时候,朋友约她去张掖玩,结果回来后就一直不大舒服,她干脆辞了职在家歇着,宅家无聊,她就找了本小说看。
小说的名字叫《村里来了个男知青》,故事发生在1972年,男主角叫于千岩,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他父亲是部队上的,被上司牵连下放到农场里,他母亲去的早,他一个人熬到19岁高中毕业就响应号召下乡了。
下乡的地方是东北的一个小村庄,经过两年多的学习适应,他终于迎来了人生的一次转折。乡里需要一名中学物理老师,镇上中学的俞校长给知青们出了一张卷子,他得了第一名,所以就被选去教书了。
可以不再留在农村种地,这让知青点的知青们眼睛都红了。
不是有那句话吗?自己的失败不足挂齿,他人的成功才令人彻夜难眠。
和他同在一个知青点的知青孙丛,屈居考试的第二名,只有几分之差,让没有当成老师的他很是不甘心。
他也想去做老师,他不想留在农村种地了,哪怕是一天都不能忍。
在于千岩报到前一晚,他打着送行的名义,灌醉了他。并把他塞进了村里一个傻姑娘的屋子,第二天天还没亮透,他就带了几个人打着找人的名号满村找人。在他的引导下,轻而易举地在姑娘的屋子里发现了尚在熟睡的二人。不但惊呆了一起找人的伙伴,也惊动了姑娘家的左邻右舍。在保守的村子里,这就相当于一颗炸弹一样,几乎瞬息间,这事儿就长着翅膀飞往四邻八乡。
于千岩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努力地解释,自己喝醉了,啥也不知道,啥也没干。他要赶去镇上中学报道,能不能回来再解决。但姑娘的家人怎么可能放他走,任他说干了嘴,也不放人。于是就错过了报到的时间。
孙丛做为第二名,顺理成章的补位成功,得到了去镇上中学当老师的机会。
于千岩也不是一个傻子,他很快就弄清楚是孙丛搞的鬼,正想给他一个教训的时候,那个傻姑娘喝农药自杀了,好在被抢救了过来。
姑娘的父亲亲自上门求他,让他给女儿一条生路。他无法,虽然不是他作恶,但确因他而起。他也算有担当,直接上门求亲,娶了傻姑娘,然后就继续留在农村种地。
而孙丛则利用当上了老师的便利,和镇上支书家的女儿走在了一起。不但娶了远近闻名的美女,经过谋划还获得了工农兵大学推荐资格,去北京上大学了。
时间一晃过了三年,到了1977年,孙丛已经毕业后分配了工作,在一个农场里做辅导员。他无意中发现,他管辖的农场里,有一个人是于千岩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