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5章(1 / 2)飘飞的残叶首页

这天早晨硬是冷,河坝头更见冷。

云三嫂才来一期期儿,脑壳顶顶上,就结几了一层硬戳戳的白霜。她提几水壶,来到谭木匠他们面前,放下茶杯,冲上开水,说:“这是郭夫人给你们烧的热茶,都来喝点吧。”

谭木匠和冯水生说:“道谢,道谢。”

云三嫂很想和谭木匠他们这些,出过远门的人,多摆一合儿龙门阵,听哈子外前①是咋个儿长几的,便主动打开话题说道:“还是你们巴适。”

“巴适?恐怕说来你也不信。”谭木匠说,“这半年,我们到处讨口要饭,受的罪,不比你们少呀。因为不光溪河两岸,打打杀杀,其他地方也一样,兵荒马乱,甚至还有瘟疫。”

“瘟疫?”

“你标得不?”冯水生一口接过去说道,“吓得死你。”

“在外前,如果生疮害病,就看各人的命了。要是命大,遭点孽,死不到。要是命簿,就只有活啦啦拖死。你看吧,跑出去浪多人,才回来好多点嘛?不到一半子。”谭木匠盯着云三嫂,说,“不瞒你说,我硬是整得死一头去来,争点子②就落③不到屋了。”

“你众么那样的人,出门都喊遭不住④。”云三嫂说,“像我们这些拖儿带母的,肯定叫把啥子尸形都要整出来。”

“是噻,战乱嘛,就是纵块的。”谭木匠说,“没有经历过,你标得,不可想象呀。”

“这下回过头来把细一想。”冯水生说,“没有整到九分九厘九,还是不走为好。”

“屋头,虽然受罪,毕竟有个窝窝。”谭木匠说,“外前呢?哪里去住吧?日晒雨淋不为出气,还拿得棒客强人撵来撵去,连野落子私娃子⑤都不如,甚至连猪狗都当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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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争点子(差丝丝儿):差一点。②落:拢。③遭不住:受不了。④野落子私娃子:私生子。

“听你们说起来,”云三嫂说,“硬比在夹缝头生活还恼火①。”

“肯定吧,”冯水生说,“社会一乱,反正弄得死你。”

“说啊又说,回来众多天了,往天都不觉得,今天心头标咋躯毛躯燥哦?”大家摆着龙门阵,谭木匠突头突脑说,“该背得军兵些又要来哦。”

“你……你标吓……吓我嚯。”云三嫂留守村子几个月,简直把她整安逸了,听谭木匠怀疑军兵要来,心头骤然紧张起来。“还是先说一句无影话②吧,二回子③万一要跑,拿为④你们喊我一声哟。”

云三嫂正在给谭木匠和冯水生说,如果二回子万一要跑,喊她一声,却见郭夫人立在棚子那头,呐喊说:“云三嫂,时间不早了,不紧倒耽搁你,你走吧。”

云三嫂想到婆婆儿有病在家,自己在这儿河坝头,又闲着无事。几句客套话后,便和狗娃儿一起走了。可她没走几步,突听“嘭”的一声,她回头一看,是谭木匠把斫猫儿甩抹⑤,将茶杯砸烂了。

“妈哟的……”谭木匠秋着脸说,“鬼迷啦嗻……”

“吧啊得⑥,”冯水生默倒只是斫猫儿抹了,“捡来镶几不就对了呗。”

“镶几?”谭木匠说,“镶得起求大官儿⑦哦……”

“咋呐?”冯水生伸几颈巷一找,见是杯子打烂了,脸色一哈子垮了下来,“你硬是。”

哪个都晓得,斫猫儿系系⑧虽然没有斗满⑨,但在匠人手头,肯定是甩不抹的。冯水生是个船工,清早八晨遇到谭木匠手艺回潮,心头一点不通泰,嘴里咕噜道:还经常款嘴⑩,结果呢?黄脚黄手,连黄合儿?都当不得。

云三嫂立在不远处,她见两人都不高兴,标得应该咋个儿说,信?了片刻,离开了渡口。

郭夫人涵养好,她见茶杯打烂了,二话没说,重新拿了个土巴碗来将就用,然后回到棚子里头,拿出她随身携带的针线,把抵针子戴在指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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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恼火:难受。②无影话:事前无意之间说准的不好的话。③二回子:下一次。④拿为:麻烦。⑤抹:读mǎ,脱落。⑥巴啊得:不怕得。⑦求大关:否定用语。⑧系系(把把):柄。⑨斗满:完全吻合。⑩款嘴:自己夸自己(有钱财、权力、地位、能力等)。?黄合儿:外行。?信:迟疑,思索。停留时间一般不是很长。

上,一个人纳起蹓勾儿来。

郭公子推车返回渡口,把桥板和木桩盘下来后,上了船去。三个男子汉,一个编篾蓬;一个剃节包儿,划竹子,打强①;一个打楔头,勒缝②。

忽地,谭木匠站几身来,莫名其妙张头立耳。冯水生问:“你看啥子?”

谭木匠回答说:“所像有人喊我。”

“喊你?”

冯水生反问一句后,也跟到谭木匠一起,东看看,西看看。河坝头根本没人。过了一合儿,谭木匠又神经兮兮四处张望。冯水生说:

“又咋了?过场多。”

“硬是有人喊我。”

“喊你?我咋没有听见?”冯水生问,“郭公子,你听见了呗?”

“好像是在呐喊。”郭公子伸几腰杆听了一阵,但同样没有发现什么。

“你听,你听。”谭木匠偏几脑壳,问,“听到没有吧?”

冯水生唰声抬几头来,把前后左右看了看,“哪个喊你哦?鬼都没得一块。”

“嗨,你不相信,真的。”谭木匠说,“就是有人呐喊。”

“不可能。”冯水生说,“多半是听邪了。”

“听邪了?”谭木匠用手指在耳朵头,轻轻挖了几下,心里道:声气众不清晰,咋听得邪呢?我耳朵又没得问题。

标得谭木匠是因为打烂杯子,影响了心情,还是真的有人在远处呐喊,总之,冯水生怕他东疑儿西疑儿③,便故意清④些话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谭木匠,众多天了,咋没有看到你们外侄陈纸匠出过门呐?”

当然,冯水生之所以要纵块问谭木匠,是因为谭木匠一直单身(三十来岁才学做木匠活路,而且还是个野仙⑤),后来遇上战乱,搬到了相隔两里路远的姐姐家中。不过,说是姐姐家中,其实姐姐、姐夫都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走了。姐姐命下,只有一子,就是陈纸匠。陈纸匠妻子,也于三年前病故。陈纸匠常年在外,谭木匠搬到姐姐家中,实际上屋头就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