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正该是水暖花开、万物苏醒的好景时,汴州城内却连下了几场大雪。
放眼望去,屋檐上,街道处,到处白皑皑一片,好似铺了层厚白毯,比那上等的蔗糖还要白上几分。
小小少年郎初见大雪,新鲜万分。小心翼翼走进雪地里,用脚一踩,雪咯吱咯吱地响,软绵绵的,分外有趣。
于是嘴唇儿勾起,一脚又一脚,欢快地到处踩雪玩,留下一窜窜脚印。
玩在兴头,却也不敢走远,只围着自家铺子门口转悠。
他家铺子是新开的,不足十天。卖一些酒水吃食,也不拘什么单子,凡是主人家会的,都有可能上架。
店铺名儿倒有趣,叫‘有家’。
店面积不小,上下两层,里头忙活的,加上小小少年郎,也就五口。
商铺后面多半连着民居,有的一进,有的二进,三进少有。
‘有家’后头,倒是连了个三进的小四合院。
头一进,进门就见两棵大树。左边的是皂角树,右边则是棵桂花树。
也不知是哪朝哪月栽下的,长了二十来米高,枝干繁茂的遮了半个院子。夏日里倒是阴凉,现下瞧来,覆盖着厚厚的雪层,越发冷了。
东西厢房,一间作了厨房,一间作了储物室。
二进则是归了小少年并几个粗汉,随他们喜好自行分配。庭院空地处种了几茬菜苗,被雪一盖,白茫茫一片,瞧不出名堂来。
最后一进,有个小阁楼,归了家中唯一的女子。大饷午仍门户紧闭,只一扇木雕方窗用木棍支开,用以透气。于晨光中可见,房内摆放着一架极受贵族人家宠爱的四扇屏风榻。榻内锦被隆起,当中有个盆大的凸起物,却不见人影。
忽地锦被动了动,露出半截金灿灿的小龙尾,复又钻回。
屋内点了个小香炉,翠烟袅袅顺着窗户往外飘,消融于风雪中。
六七岁模样的小少年郎忽而抬头望望天色,勾唇一笑,暗忖:饷午过半,阿姊仍旧不见起,倒是越发懒散了。得亏她不是人类,否则哪嫁的出去。
小大人似的摇头叹息,深一脚浅一脚继续踏雪,独自做乐。
他来的时日也短,还没交上朋友。
不过,稚子间相处总是较成人更简单。
见他玩的欢,有那等胆子大的也从家里探出头,欢呼雀跃,引伴扑进雪里折腾,转眼间几个孩童混作一团,笑闹声不绝于耳。
李大娘家小孙儿的胆子略小些,躲在门后扒着,见之心羡,忍不住直伸头。
“去吧。”见不得孙儿可怜兮兮的模样,李大娘在身后推他一把。
这么大的雪,在汴州可真稀罕。她活了大把年纪,瞧着,也新奇。
便是那富贵人家,也开了席宴,聚了人来赏雪景。有那好文采的兴致大发,连做几首诗来供众人观赏也是有的。
指望着自家一亩三分地养活一大家子的农人却苦了脸,捧着雪眼噙泪,愁大苦深——
汴州往年二月间也会下一两场雪,才落地便化了,少有堆积成毯的时候。
三月落雪,更是未曾有过的事。
落雪之景,美则美矣,不当时不当地,恐会误了春耕。
今岁天气越发怪异,听闻北地初时落的几场雪都没往年厚实。
思及上月天狗食日,再看如今的汴州大雪,好似自圣人登基后便时常天有异像……
寒风卷着漫天的雪花,带着鬼戾嚎哭刮过,像是刮骨的刀子,一下一下刮得人脸颊生疼。
骤然变天,一些身子骨不好的老人便没能熬过风雪,如此去了。
街东头的刘府也挂起了白幡,邻里一打听,家人道是府上的老太爷昨天夜里仙去了。李老太爷已是古稀之年,算来是喜丧。因此刘府人面上虽有悲,却无甚伤感。
小厮阿福明面上奉了太夫人的命,去买李老太爷生前最喜欢的粥食来上供。暗地里又被大夫人找了去,道是去那妓馆找自家的大公子递个话,让他赶紧回来。好在两家就隔了一条街,废不了多大功夫。
出了门,把手藏进衣袖里,缩了缩脖子,一路小跑。
阿福想讨个巧宗,便先去寻了自家公子,告之恶讯。然后等刘公子催着要赶紧回府时,才道出老太夫人的命令。
刘府大公子拿扇骨敲敲手心,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道:“既是如此,前边带路。”
北风吹过,农人打了个冷颤,赶紧打住信马由缰的思绪:可不敢乱想罢,当今圣人是个好的,得上天庇佑而出,体恤百姓之苦,曾分耕牛于农……天道有变,定是前朝余孽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