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闷热热睡不安稳,迷迷糊糊又入了梦,梦里魑魅魍魉开始打架,噼里啪啦地吵得她脑仁疼。一片慌乱里,隐隐约约听见婉仪姑姑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回荡。
——“你是大梁的皇帝,是这天下的王,迟早有一日你要杀尽这些该死的阉竖,成为真正的九五之尊。”
话音还未落便被宦官尖细的狞笑声一阵阵盖过,赵珩头痛欲裂。一晃神,忽见李婉仪满脸鲜血地举着刀从魑魅里冲出来,直直朝她刺了过来……
赵珩猛地睁开眼,梦境稀稀落落碎了一地。不知睡了多久,案几上那碗酪浆已经温了,琉璃碗底下积了浅浅一滩水。
意识尚未回笼,便闻见一股浓烈的酒味儿。
赵珩皱眉抬眼去看,视线里油头粉面的锦衣宦官抱着一摞新旧不一的话本子站在她身旁,正对一旁的宫女内侍吩咐着什么。
魏常禄听见动静,转头见皇帝醒了,献宝似的把话本子放在她身前的案几上,谄媚地笑:“陛下,这些都是刚从宫外头搜罗来的话本子,保管新奇又有趣儿!”
他开口时熏人的酒臭味扑鼻而来,令赵珩几欲作呕。
她屏住呼吸,睡意消退干净,尔后随手翻了翻最上面那本话本子,给了魏常禄一个赞许的眼神。
魏常禄显然十分受用。
赵珩却懒得再应付他,正琢磨着给他安排点事儿做,余光忽然瞥见案几上那碗未喝几口的酪浆,遂假作抬手翻话本子之举碰翻了琉璃碗,一股脑把酪浆全泼在了魏常禄身上。
“呀!”赵珩惊呼。
乳白的酪浆淅淅沥沥淋了一身,内侍公服上洇出一大片深色的水渍,魏常禄嘴角抽动,半晌吐不出话来。
赵珩瞪了眼一旁干站着的宫女内侍:“还愣着做甚?赶紧替内常侍清理清理。“
魏常禄僵着脸下去换衣裳了,待到内侍们把残局都收拾干净了,她这才舒了口气。
晚膳时又不见魏常禄的人影,想来八成是又跑出宫去喝酒了。赵珩胃口缺缺地用了膳,只当不知。
魏恩朝名下两个义子,其中长子便是魏常禄,任内常侍,照顾皇帝日常起居、协理内侍省大小事宜。
魏常禄仗着他义父的势谄上欺下,恣意妄为,在宫里还敢惯出嗜酒如命的毛病来,戳在赵珩眼窝子里这么些年,当真是败胃口。
用过晚膳后便打算歇息了,她稍作梳洗,尔后倚在团花靠枕上读书。
这时分倒也不必担心有人打扰或是瞧见了,紫宸殿的内寝除了贴身伺候她的嬷嬷以外任何人不得擅入,这还是隆嘉太后当年立下的规矩。
书读得深了忘了时辰,近子时了她才合上书,起身熄了灯烛,放下帘子,上了榻。
闭上眼没多久,忽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赵珩睁开眼,伸手去摸枕旁的匕首。
夏日用的帘子又薄又透,一团影子映在帘子上的那一瞬,她猛地起身,匕首的刀锋在黑夜里闪出冷冽的寒光。
下一瞬,手腕一阵剧痛,匕首掉落在地清脆可闻。
外殿守夜的内侍被惊动,隔着内寝的雕花门遥遥地问:“陛下,出了何事?“
赵珩揉着发红的手腕,冷眼看着眼前之人。
稀薄的月色藏不住年轻宦官俊朗的眉眼,也掩不住他面上一闪而过的怔愣和不知失措。
外殿的内侍半晌不闻应答,有些慌了:“陛下?”
赵珩起身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扬声道:“无事,退下吧。”
待到外殿彻底归于平静,魏长砚这才回过神来,低声告罪:“陛下恕罪。”
“何罪之有?” 赵珩把玩着手里的匕首,头也不抬地问。
他目光锁在皇帝的手腕上,懊悔涌上心头,刀尖舔血的日子过久了,下意识的回击通常比脑子更快,他答:“万不该伤及陛下龙体。”
“这倒是不打紧,只是护军军中事务繁忙,怎的有空夜访朕的寝殿呢?”赵珩话里尖酸,语气却是极淡。
“陛下恕罪,奴无意擅闯紫宸殿……”
然这话还未说完便被赵珩一声冷哼打断:“无意?一回无意,两回无意,三回四回,回回皆是无意?你当朕是蠢的?”
魏长砚哑口无言。
良久,赵珩叹了口气,抬眼定定地看着他,眸中情绪翻涌:“长砚,回来吧。回到朕身边,朕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