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为在近代史领域小有名气的研究者,问起晚清朝廷有多腐朽,唐若桐可以掰着指头数上三天三夜:僵硬的政治体制、落后的小农经济、尖锐的民族矛盾、疯狂的土地兼并,腐朽的文化与社会风气……一言蔽之,就是四个字——吃枣药丸。
重获上一世的记忆,对慈禧恨得牙痒痒,并不意味着她想重刷“拯救清朝皇帝”这个难度系数五颗星的副本。要早知道还有来世,她就会祈求自己和载湉变成革/命党人,一起团结在孙先生X民主义的旗帜下,把慈禧这个老妖婆连同腐朽的清王朝一同砸个稀巴烂,然后在自由民主的时代里恩爱潇洒一生!
然而现实却是,若桐心里空有一万声振聋发聩的呐喊,也改变不了重新回到十四岁的珍妃身体里、被绑死在清朝这艘破船上这个事实。
果然,带进宫的贴身侍女白青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小主,夫人说宫里规矩大,进了宫就不许您再说外国话,日本话、英吉利话都不许说。”
“知道了。”若桐强忍“干脆跳昆明湖一了百了重新投胎”算了的冲动,坐在景仁宫炕上,拿着个玉簪恶狠狠地戳翡翠荷叶盘里的佛手出气。
白青和芷蓝对视一眼,都生出一点担心。
“小主这是怎么了?平常都爱闹爱笑的,怎么忽然这个样子,别是撞了什么吧?”
“是啊,这紫禁城修了几百年了,不知道有多少惨死的冤魂……要不咱们还是请萨满嬷嬷来瞧瞧吧。”
呵,别说紫禁城修了几百年,就是再过几百年,也没有死得比她还惨的鬼,要是冤魂真能索命的话,慈禧前世岂能风光无限高寿而终?
白青又质问新来的小宫女萍儿:“谁让你把帘子放下来了?快卷起来!小主这些日子老做噩梦,要开着窗才能睡着。姑姑没有告诉你吗?”
萍儿吓得脸色惨白:“可,可是蒋嬷嬷不许……”
帘子一挑,进来一个高大的妇人,她穿着杭绸背心灰鼠褂子,满脸堆笑冲若桐福身道:“奴婢蒋氏给小主请安。堂堂一个主位娘娘,开着窗子午睡,蓬头垢面的样子都让人看去了,这不成体统。小主若是怕黑,也不是没有法子。奴婢可以问内务府造办处要一顶鲛纱帘子,挂上又透光又保暖。”
芷蓝没好气地说:“这么好的东西,不知道嬷嬷又要开什么价码?我们可用不起内务府造办处的东西。”
蒋嬷嬷毫无羞色,仍旧笑道:“瞧姑娘这话说的,我们当奴才的,连身家性命都是主子的,不过是小主仁心,箱子里放不下的,赏他们一二百两跑腿钱罢了。”
若桐遂道:“白青去拿二百两给嬷嬷,劳您托人做上两顶帘子。”
蒋嬷嬷喜滋滋地接了。若桐又道:“我年轻,这些丫头们见识也都浅得很,还得嬷嬷多提点她们。以后白青就带两个小宫女管吃食、汤药,芷青带两个人管我的钗环衣裳和屋子里的陈设。嬷嬷年高德劭,就管着外库的账,顺便掌刑罚,教教丫头们的规矩,再拨个小宫女伺候着您。都听懂了吗?”
众人都齐声应是。
教规矩本来是顶有脸面的事,库房又是油水最多的,蒋嬷嬷自觉有了面子又得了实惠,激动得嘴边的肥肉一颤一颤的,说了一车子好话才退下去。
芷蓝气得浑身发抖:“小主你怎么这样纵着她?一百两一顶帘子,还只是几个跑腿钱,亏她开得了口!造办处用的鲛纱都是皇上内库里的,又不是他们现买去。您用皇上的东西,还得贴银子!这是哪里的道理?”
“傻丫头,”若桐冷笑,“皇上用皇上的东西,还得贴银子呢!何况是我?”
内务府制度衍伸到晚清,早已弊病丛生。现在还只是狮子大开口管主子要跑腿钱、虚报采买费用中饱私囊,等到下一任皇帝溥仪大婚的时候,竟然连皇后凤冠上的一百零八颗东珠都被人换成了假货!
不过她这一辈子麻烦多了去了,清朝这艘破船现在到处漏水——上有欧美列强这柄随时都会落下来、把整个国家都砸得稀巴烂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下有慈禧这个镇山太岁。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内务府这点小把戏充其量只是路边一块儿硌脚的小石子儿,时候到了一脚踢开就是。
“那您还让她管外库、教我们规矩,还让小宫女伺候她,她也配?”芷兰气鼓鼓地说。若桐所在的这一支他他拉氏发家不过三代,出过最大的官不过是若桐的伯父做过一任从一品广州将军,并不算什么名门望族。两个女儿同时嫁进宫里,陪送的嫁妆也十分有限。故而景仁宫虽然得宠,但用度并不算宽裕。
若桐笑道:“教规矩可是件要紧事,就用不着她近身伺候了。我一年就200两银子的宫份,外库随她怎么管,也生不出多的银子来。拨个人伺候,正好盯着她,免得咱们的鹦鹉说了句话,颐和园(慈禧住所)都能听见。”
况且造办处的人虽然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但是这个时代的皇家手工艺制品还是精美绝伦,一点不亚于后世的爱马仕手工包。200两银子的人工费,只当买两件范思哲高定,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消费了一把,又用个华而不实的职位打发了慈禧的眼线,若桐心情稍微转晴:“那帘子做上来,挂一顶到养心殿东暖阁(光绪住所)去,另一顶送给姐姐。”
听说是给养心殿的,两个丫头才收了脸上的愤愤不平,转而露出暧昧的笑容。
她正想着,忽然听窗外有人笑道:“哟,在给皇上做帘子呢,是我来得不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