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着黑,萧等闲穿好衣服,又紧紧两只刚到下巴颏的小辫子,然后轻轻挪开荞麦皮枕头,转个身儿挪到炕沿往下一跳,双脚就踩在自己的棉鞋上,又摸索着将双脚伸进去,然后扶着炕沿蹲下,扣上鞋畔儿,站起来之后,就踩着空了半个脚指头的棉鞋,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双手用力,将厚重的草编门帘掀起一条缝隙来。
门帘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萧等闲连忙回头,借着缝隙透进来的光,看向炕头第二个被窝里躺着的奶奶,见她没被吵醒,这才灵活的从缝隙钻出去。
草帘子落下,又将东屋遮得严严实实。
从东屋出来,就是堂屋,麻麻亮的光线沿着糊了报纸的窗户透进来,照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萧等闲熟练避开坑洼,快步走到门口。
老旧木门的门栓被拔出,斜垂在门侧,萧等闲轻推一下,门就“吱嘎”一声开了。声音不大,却有些刺耳。
萧等闲抬腿,跨过高高的门槛,立时,一大股湿凉,却带着春季特有的,草木初长的清香气息就涌入鼻子中,她不仅深吸两口,她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身心舒畅。
她抬头看了看天,见还有月牙的残影挂在东边,四月中下旬的清晨还是有些冷的,顺着她宽大棉袄的下摆钻进来,她紧紧衣襟,反身关门,就听到东西两侧的房间里,传出或闷或响的,有节奏的呼噜声,让这安静的早晨平添几分喧闹。
这几天忙着春种,忙完了生产队的活,又继续种自留地,萧家的自留地开的又比较多,家里头每个人都累得不轻。现在已经把棒子、谷子、高粱都种下了,能暂时清闲一段时间,再大忙就是一个月之后的耪地间苗了。
萧等闲也为这次春种做了贡献,但她毕竟才虚八岁,重体力活还干不了,生产队就安排她挎着笸箩跟在犁杖后面撒种子。这个工作,她和村里头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轮换着做,撒完一垄停下来歇着换给别人,不算累,反而是给自家自留地干活更累些。
不过她年纪小恢复能力强,睡上一宿就解了乏,且也习惯了早起,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早加上心里头有惦记的事儿,这才早早就出门了。
轻轻将木门关上后,萧等闲侧身从窗台下,摞在一起的的箩筐里,提起最上面带着提手的小圆筐,挎在臂弯里就往出走。
刚跨过侧开着的栅栏门,往右侧转弯,迎头间,就见到爷爷萧铁柱胳膊上挂着一个大号的箩筐,咯吱窝里夹着一个粪铲子,微缩着肩膀,手抄在袖筒里,正往家里头走。
萧等闲忙上前一步跟萧铁柱说话:“爷,你回来了?”
然后又惦着脚,扬着头往爷爷的挎着的箩筐里看去,里边装了半筐半干的牛粪,微微有点臭,却不让人恶心。
萧铁柱的点头,目光下移,掠过她臂弯里的筐,就露出了一个笑容,问道:“闲丫头,你这是干啥去?”
萧等闲仰着小脑袋,辫子一翘一翘的,露出个调皮的笑,没有先回答爷爷的话,而是反问着:“爷,你又走到西坡去了呀?”
萧铁柱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得意:“可不,要不咋弄了这么多呢!”说着,他肩膀一提,带着胳膊抖动,掂了掂箩筐,箩筐里的牛粪跟着晃动,唰唰作响。
自从山上返青,生产队的牛倌儿就每天9点多等露水散干净后,赶着牛上山去吃草,自己慢慢悠悠跟在牛后面,边赶牛边拾粪,一坨也落不下,都被他自己捡上了。但是到了晚上,牛不吃尽兴不肯下山,每次都得到天擦黑了牛倌才能将牛赶下山。到山下时,就只剩些微的光亮,牛倌儿着急赶牛进圈,也就顾不上拾牛粪了。
这就便宜了萧铁柱,老爷子这几天都是刚有点麻麻的光亮就出门,从村子里一路走一路拾牛粪,直走到放牛的西坡下,看不见牛粪为止。每天一来回,这路程可是不短,但萧铁柱却乐在其中。
有道是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还有一句话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农村人对粪肥的重视简直到了疯狂的程度,不管是人粪猪粪牛粪鸡粪,通通都是肥田的好材料。这其中就数牛粪用处多,不仅能肥地,晒干了还能当燃料,燃烧时间长,温度持久,好处多多!
用萧铁柱的话说就是不去拾的才是傻子呢!
萧等闲就伸出了大拇哥,冲着爷爷比了比,道:“还是我爷厉害!”然后将手收回,把下滑的筐往上提提,挂到自己的小肩膀上,开始回答爷爷刚刚的问话:“我前几天在河套边上看见一墩香蒿开始长芽子了,没舍得采,让再长长,这会估摸着差不多了,我赶早,趁着还没被别人看见赶紧给采回来,也让咱家人吃点绿叶菜!”
爷爷直点头,裂开嘴巴笑,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笑得满脸褶子,有些浑浊的眼睛里也泛出点点的光彩:“好丫头,勤快,像我!”